他们不清楚自己在做的是什么,也没有想过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而当有人把后果明明白白地摆出来的时候,他们还会嘟囔着说“有那么严重吗?”、“我只是跟着别人随便说了两句话而已”,而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责任需要承担。
他们每个人都把自己当做这个大的社会里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也因此不觉得自己对很多事件负有什么责任。
他们不觉得最终选择从楼上跳下来的那个轻生者,死亡的原因里包括自己起哄说的一句“有本事就跳啊”。就算他真的是被那些杂乱的来自“吃瓜群众”的声音撺掇的,那和他们每个个体又有什么关系?“我就只是说了一句而已”。
他们不觉得因为网友污蔑非议崩溃大哭的某个被关注者患上抑郁症是什么严肃的事情,甚至会觉得她/他为了网上的言论这点“小事”就动不动发律师函说要告别人是“矫情”。“不就说你两句吗?你不看不就得了?”
就像是这个精神力者基地里的那些青年的、中年的、老年的居住者们。
导演采用了一种特别的手法。打光的时候,让每一个基地里的住民的群众演员,身上的光调都显得非常相似。他们用相似的表情、相似的神态、相似的语气说出相似的话,做出相似的反应,就好像是一个细胞的无限次复制分裂。他们每个人明明有着不同的长相,却都表现出一样的行为模式。
——就好像是每个人都把自己融到环境里,每个人“拟态”拟的都是周围的人。
在这样的镜头语言下,观众们忍不住产生了一种荒谬感。
就好像整个“绿洲”基地里住着的不过是一群□□人,或者是一群自体分裂繁殖出的单细胞聚合在一起的奇怪有机体。
每一个人都是弱者,是被迫害者,所以他们躲到了“绿洲”基地,但是他们又都成为了加害者,伤害着更为弱小的、身为孤儿的安迈尔,并且因为隐藏在群体的“无意识大多数”当中而心安理得——我没有责任,我没有做坏事。
再放大来看。那些迫害他们的、没有精神力的普通人们是不是也一样呢?
他们没有精神力,每一个人都是没有精神力的弱者,都是曾经被“长庚”那个拥有强悍能力的精神力者欺骗过的被害者啊。他们心安理得地驱赶、囚禁、在精神力者身上实验,因为他们是弱小的,是被害者。和驱赶精神力者无关的人心安理得地隐藏在“吃瓜群众”中——我不是军人,没去抓他们,没有责任。而直接负责针对精神力者的人们难道不是一样?——我只是接受命令,只是在履行我的职责,我没有责任。
在古地球时代曾经有人为纳.粹而深深地困惑着。那些按下毒气室开关的刽子手,可能上一分钟还是拉着小提琴、有着哲学修养风度翩翩的绅士,可能上一个小时才从温暖的、有着可爱孩子和温柔妻子的最平凡的家里面走出来,可能上一天才参与了慈善活动救助一些可怜的老人孩子,他们怎么能下手?怎么下得了手?
——“我只是在遵照命令列事。”
——“不是我一个人这样做。”
——“就算没有我也会有别人替代我的。”
他们甚至可以在一切结束之后还露出无辜的表情。因为——
“那不是我个人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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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啊?她怎么能这么坏?”
蓝娜看着萤幕上的女人一甩袖子冷淡地毫不掩饰地叫着安迈尔“小杂种”,而且非常坦然地对明明一看就是遍体鳞伤的少年说出“我儿子只是跟你闹着玩”这种话,脸上有着深深的迷茫和不安。
“她对她的儿子那么慈爱,对其他邻居也那么热心……”
“因为她给了自己一个‘理由’去这样对待安迈尔。”
艾瑞尔沉思着说。
“她说服自己,安迈尔可能身上携带了不明的装置,可能被改造成了人体兵器……她其实只是需要一个让自己心安理得的理由。”
男孩的瞳孔里透出一抹清透的光。
“她能这么坏,是因为,她不觉得自己这么坏。”
“是的,她不觉得。”艾瑞尔在说完自己的判断后又自我肯定地点了点头,“亚伯特导演真是了不起。他用了最简单单调的几个镜头,就引导着我们想到了这个问题。”
“啊?”蓝娜很少看文艺片,她不太明白艾瑞尔语气里的敬佩,她的双眼紧紧地盯着萤幕,思绪还没有从中抽出来,只是喃喃地继续思考着,“她给了自己一个理由?是的,是这样没错。她让自己认为安迈尔是个怪物,是不明身份的可疑者,她变得恐惧和害怕。她让自己以为自己是脆弱的,所以就可以理直气壮地伤害‘可怕’的安迈尔了。”
艾瑞尔几乎是用一种新奇的眼光看向了蓝娜。
“你竟然会想到这些?”
“嘿,什么意思啊?什么叫我‘竟然’会想到这些?”女孩有些生气地瞪向和她还在暧昧期的男生。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以为你不喜欢文艺片,不会去思考这些。”
“……我确实不喜欢。”蓝娜抿了抿嘴唇,“但这一部不一样。它没有让我觉得无聊,也不会晦涩到看不懂——我确实不擅长解读你口中的什么‘精妙的镜头语言’,但这部电影……它让我也能明白它的故事想说什么,而不是神神道道半遮半掩的。”
女孩子顿了一下,昂了昂头。
“我想我知道为什么亚伯特先生被称为上世纪最伟大的文艺片导演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亲爱的依然如却和圆明的地雷O(∩_∩)O~
么么哒,爱你萌~(づ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