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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最后的绿洲》对於莫一笑来说, 是非常难得的体验。

两世为人, 他都没有经历过像是亚伯特导演这样等级的导演的调.教。上一世是因为,当时他的国家娱乐圈有着一种很浮躁的氛围,一个大IP和几位小花旦比起精心打磨的好作品更受青睐,整个华语圈里,都找不到极其出众的文艺片导演。——就算有, 也拿不到投资。

而国际上的名导演……由於国力、种族歧视和一些潜规则之类的缘故, 他所在的国家,演员们很难真的跻身那个顶尖的演艺圈子。

所以,这还是他第一次体验一位拥有很高的文艺素养和文艺追求的导演和如何打磨演员、让他们拍出自己想要的效果的。

因为知道自己毫无经验, 莫一笑早就做好了被一遍遍磨练、要求重来的准备, 而事实也并不出乎他的意料。令青年引以为傲的“一条过”的本事似乎彻底荡然无存了,很多时候他自己是很满意的, 但却还是会被无情地喊“卡”, 一次又一次。

“来看看这段镜头。”

亚伯特导演没有表现出不耐烦, 没有生气,哪怕这一段已经拍了好多次。他至少伸手招了招, 莫一笑依言走过来。

萤幕上,画面里面的少年穿着再简单不过的白色T恤配卡其色长裤的打扮, 表情带着一点茫然。

莫一笑其实是看不出问题的,他觉得自己拍的还不错。表情没有僵硬, 也已经不是最开始导演说的“在表演”的感觉……那么为什么亚伯特导演还是不认可?

青年的眉心轻微地拧起一点。

“你很耀眼,年轻人。”老导演拍了拍他的胳膊,“即便是这个镜头里, 没有妆,没有刻意打光,没有华服,你也没有在表现你的出色,依旧美好,让人看到都会觉得赏心悦目。”

“再收敛一些,孩子。”

莫一笑没有明白:“赏心悦目?那么,是需要我在脸上化妆……”这是很常用的手法,不少演员为了体现自己对於演技的追求,都会刻意去破坏过分出色的外形,撇除精致外貌带给观众的影响,来证明自己纯粹依靠演技也有着打动人心的力量。

但老导演摇了摇头。

“你看过祁景言的《月光树》吗?”

这是老导演本人非常推崇的、祁景言拍过的一部片子。纯粹的文艺片,一期票房不算高,将将一个亿——想想《机械思维》,这部淋漓尽致的大片不但让莫一笑的受众群体的年龄和性别结构发生了巨大的改善,更在二十五天里狂卷一百多亿,让无数人都虎视眈眈地盯准了莫一笑。

——别看失落了汉诺威奖似乎满屏都是嘲笑看衰莫一笑的调调,但真的圈内人却知道,就算这个青年一个奖都拿不到、就是不讨评奖组委会的好,只要他能贡献出一部又一部百亿票房的大作,他的身价就只会疯涨。

而《月光树》这样的片子,一个亿的票房,对於中型和大型影视投资公司来说,牙缝都不够塞的。

更不要说,因为祁景言在这之前才创造了《长庚》横扫各大奖项最佳男主角的奇迹没两年,这部文艺片并没有激起多大的水花,虽然入围了几个奖项,可最终也只斩获了一个最佳男主角。

甚至,在人们说到祁景言的代表作的时候,都不会去提起它。但亚伯特导演却认为,《月光树》里的桑托斯,是祁景言迄今为止表演的顶峰,甚至,不全然是祁景言自己的能力,而是……“像是被上帝突然点化了一样”。

“当然,我看过。”或者说,祁景言的每一部作品,莫一笑全都看过。

“那么说说桑托斯吧,你觉得他是怎样的?”

“平庸,单纯,渴望改变但是懦弱。”不讨喜,很闷平的一个形象,尤其是在一部有着一点奇幻色彩背景设定的电影中,这种性格的主角简直让人生出“这么有意思的世界观就用来呈现这么无聊的人吗”的念头。如果是观众的话,即便主演是祁景言可能也会打瞌睡吧。

当然,作为演员,还是最出色的、在演技上有所渴望的演员,如果只能看到这里,莫一笑未免太对不起自己了。

“可是平庸得恰到好处,细微的无奈不甘也恰到好处,没有过火,而且奇异地以这么一种琐碎暴躁的方式和电影里大片奇幻仙境一样的美景融合了……”

《月光树》的背景设定非常微妙,是从细节的地方呈现的,明明看起来就只是庸碌的大都市而已,但是间或穿插的蒙太奇式的镜头又会让人注意到,在表像的城市之下,有另一个或许像是平行世界、和普通的世界交叉、穿插但是又不为人知的世界。

桑托斯是发现了违和之处的少年。

——这本应该是一个刺激的奇幻电影的开端,但导演却笔锋一转,运用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倾注在桑托斯的身上。那些琐碎到甚至无聊的少年生活,早晨上学冲到,被高大的篮球队校队队员欺负,喜欢的女孩子穿着华美的裙子坐进了老男人的飞行器,年纪相差两岁的妹妹和他总是大吵大闹,弄坏他的海报……

这差点就是一部无趣重复的青春期电影。又差点就是一部三流的奇幻电影。

但那个鬼才导演贾琴,却神奇地将它变成了一部探讨青少年的焦虑、快速发展的城市当中的不安和人们的失重感的电影。奇幻的“月光树”,新奇的背景,其实都是一个闪烁的诱饵一样漂亮的引子,引出所有人们在平常生活当中注意不到、但是又确实存在的焦躁、挣扎、懊悔和反复……

平庸的男主角。

但莫一笑知道那份平庸才是让导演赞不绝口的原因。

——明明是非常、非常出众的顶级演员,在那部作品里,他却像是真的最普通、青涩、而又经历着青春期种种烦恼、想要改变又举步不前的少年一样。没有一些奇怪的“青春片”里拍的不知道是谁的青春的出轨、劈腿、吸.毒、流产、车祸……而仅仅是那么一个,芸芸众生当中再普通不过的少年学生。

“他普通得恰到好处。”

亚伯特导演点头附和了莫一笑的评价。

“即便他发现了月光树,即便有那么多与现代都市格格不入的奇幻意向出现,都无法夺走这部电影‘反映真实世界’的特性,因为他是定海神针,定住了整部电影的调子,单调的,琐碎的,体现着人的优柔寡断和反复挣扎的……由他开始,向外辐射出去。青少年在认知世界过程中的迷茫犹豫、世界的诱惑、家庭关系、校园欺淩、不公平……还有父母,情感危机,中年危机,财政紧绷……”

“那部电影里面有很多很多的人物,甚至占据的时长也不少,可祁景言做到了,把中心牢牢地铆钉在他身上——以一个平庸的中学生的角色。”

“我应该去学习他吗?”莫一笑认真地听着,眼神很专注地求教。《最后的绿洲》真的让他感到了一些迷茫,很多时候他自认为演得很好,但一遍又一遍,无法符合导演的要求。

但亚伯特导演笑着摇了摇头。

“那是不可学习,甚至不可复制的。我是不是说过,即便是再来一次,祁景言自己可能都无法重复《月光树》里的桑托斯?那是灵性,灵感……或者其他什么的·。”

把一个有着雀斑和缺乏闪光点的性格的普通学生和“灵性”联系起来似乎有些怪异,但老导演是真的觉得,祁景言能够变成桑托斯,是那一段时间有如神助的结果。

他需要的不是莫一笑去模仿或者代入,而是……

“不要去找镜头,不要去思考拍戏的任何事情,哪怕拍出来不好看或者光不好也不要去想。”蓝眼睛的老人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月光树里甚至有桑托斯背对镜头的大段独白,可那依旧美得不可思议。——或许因为你是天生的演员,你总是能够本能地寻找到拍摄最好的角度……我得说这真是不可思议,这是很多演员一辈子都无法掌握的技巧,他们只知道‘该死的飞虫摄录仪,怎么就不能更智慧一些呢?’,而无法去体会最合适的拍摄姿态、拍摄视角,以及与光亮的搭配。”

“你是个天才,孩子。但现在我需要的是你变回普通人,不懂找角度,不懂得表现自己,单薄,怯懦,纯净,但是不要美——你不能变得美好。最开始的安迈尔,是的单纯得好像一眼可以看到底,但我们不歌颂单纯。在那个时代,单纯无知本身就是原罪,要么被欺侮,要么成为他人的负担。但我们也不批判,我们仅仅是呈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