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导演:“先帝遗诏里,特意说了要大赦天下。”
梁宵点了点头:“他原本也会被无罪赦免。”
“但即位的新帝要斩草除根,将他排在了大赦之外。”
副导演点点头:“先帝也不在了,这世上就彻底只剩了他一个。”
原剧本里其实并没孑然一身到这个地步,云琅并不知道,当年被他随手抛了个栗子砸中的小皇孙也在京中疯了一般不顾后果底牌尽出。
两人最终憾然抆肩,小皇孙攒兵积粮,带着当初被云琅勒索的那匹马没日没夜赶到边疆,云琅手中的烟花余烬刚刚彻底冷透。
但编剧同靳导商量过,还是砍掉了其他支线,只留下了被朝堂更迭裹挟着的君臣父子。
梁宵心里有数,点点头:“知道了。”
副导演放心下来,安排人带他走镜定光,又忙着去安排摄像机位去了。
这一场走了几遍,从傍晚一直走到了天色彻底黑透。
靳导对吐血形状没有追求,但要求梁宵能表现出角色心里复杂内化的感情,加上不同光线对镜头光影效果的加成不同,反覆试了几次,终於找到了最优的状态。
这种隐忍的爆发戏一样耗体力,梁宵听见镜头后面喊“卡”,阖眼歇了一阵,攒足了力气站起来,过去跟着看了看。
“可以了,有坚忍担当,嫌药生嚼不愿意吃的状态也很贴合。”
靳导看着监视器,点头夸他:“不错。”
梁宵是真嫌难吃,嘴里酸甜苦辣什么味都有,现在舌头还是麻的:“……谢谢您。”
靳导摆摆手:“今天夜戏,明天上午休息,回去吧。”
梁宵接过湿巾,抆了抆唇角掌心的淋漓血色。
最后一场戏耗心耗神,又要找准角色感受,看着没什么大动作,拍起来其实并不轻松。
梁宵按按额头,下场准备去卸妆,刚从场边过了一半,就被今天投在身上尤其多的视线拽住了脚步。
梁宵又不是第一次浑身是血的下戏,不由好奇,低头看了看身上衣物:“怎么了?”
“没事儿,我们吃瓜呢。”
监制乐出来,跟他有卦同八:“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八卦号,造谣得已经丧心病狂没边了。”
监制把手机给他:“这两天网上不都讨论你到底是什么背景吗?今天又出来个说法,还买了个热搜……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估计是从梁哥上部戏里来的灵感。”
边上一个年轻演员煞有介事:“疑似勾结诈骗团伙,欺诈无辜学生,神出鬼没骗财骗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云敛的角色小传呢。”
一群人都知道《岁除》,绷不住哄笑出声。
梁宵接过来手机,看了看。
“行了,都收敛点。”
制片主任过来维持纪律,看见梁宵看的认真,也没忍住笑了:“确实离谱……好像还拿了张什么纸条说是证据。”
“不用当回事,这种玩笑工作室辟一辟谣就行了。”
制片主任见多了这种闹剧,宽他的心:“纸条算什么证据?下次我写张纸条,说我借了靳导一千万,他不还钱难道就是人面兽心了?”
圈子里没人不烦这些,最容易义愤填膺找着共同语言,尽力克制着笑了半天,又七嘴八舌地损起了营销号。
段明匆匆赶过来,见梁宵被一群人有说有笑围着,心里就沉了大半。
段明快步拉住梁宵,跟制片主任问了声好:“工作室找梁宵有事……”
制片主任很配合,点点头:“快去吧。”
段明看了一眼梁宵,把手机拿回去还给监制,拽着他出了人群。
“你别着急……事儿不大,不难收拾。”
段明找了间休息室,让梁宵坐下,低声安慰他:“虽然不知道他们怎么沉不住气了,不过这个对咱们有利。”
他们对这个不是没有预料,只是都以为对方就算掌握了这一手,也会埋在最后,等效果最有力的时候一举爆出来。
没想到这么早居然就掀了摊子。
现在捅出来,留下操作的空间就多出了太多,何况《岁除》的造势刚起,像剧组里这种看法的大有人在。虽然上了热搜,也是嘲讽看戏的居多,并没多少人真被所谓的证据说服相信。
星冠也是因为这个,并没启动应急处理。
“可能是被什么逼急了。”段明低声,“狗急跳墙……不要紧。咱们这边还当个雷呢,叫他们这么冒冒失失一捅,最多就是个哑炮了。”
段明看他脸色,在他眼前晃了两下手:“没事吧?”
梁宵回神,笑了下:“嗯。”
他越冷静沉稳惜字如金,段明越不放心:“怎么了……他们真抓着什么把柄了?”
梁宵想了想:“纸条――”
梁宵不能确定:“纸条写的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那边还没彻底放出来,应该是留着后手。”
段明:“星冠这边有渠道,大致探了探……好像是留给他们家保镖的。”
这种东西一个辟谣就能解决,段明没细听,尽力回忆:“好像是说,你嫌买的东西不够好,训了他们,叫他们退了重买……”
梁宵点了下头。
段明愣了两秒,看着他脸色,心下咯噔一沉:“你真写了?是跟江南那个人在一块儿的时候吗?”
“你写这个……是帮他敲打他们家保镖?”
段明隐约猜着了是怎么回事,皱紧眉:“你跟那个人还有联系吗?知不知道他是谁?”
梁宵:“不是他说的。”
段明心里不安,低声:“你别着急。”
“我不着急。”
梁宵摇了摇头:“我……还没和他联系。”
梁宵尽力挑了下嘴角,笑笑:“霍总说他没生我的气,想见我,差不多就是这几天。”
段明张了张嘴,哑声:“他知不知道你写了纸条?”
“我不知道。”梁宵说,“我觉得……他不知道。”
梁宵想要解释,又不知道该从哪说起,张了张嘴,没忍住咳嗽地伏在了桌子上。
段明吓得不行,替他小心拍背:“不可能是他出卖的你,说不定是纸条落别人手里了。你不是给他们家保镖了吗?说不定他跟他们家关系不好……”
段明越想越有道理:“关系好的话,怎么可能给他以次充好?肯定是像霍总他们家那种,主家子弟在分家受罪,被分家暗地里折腾。”
梁宵点点头:“我知道。”
段明快被他吓疯了,隐约觉得自己说的话他一句没听进去,扶着梁宵的头让他看自己,被烫得缩了下手:“怎么这么热?”
梁宵怔了怔,自己试了下温度:“没事。”
“少来。”段明不信他,“霍总一会儿就过来接你,你先告诉我,你最担心的是什么,我们立刻去帮你处理。”
事情本身根本不难处理,无论是狗急跳墙还是别的什么缘故,既然对方提前把底牌抛出来,星冠根本花不了多少力气就能摆平。
段明尽力迎着梁宵的视线,叫他凝聚心神:“没事,有霍总在,什么都能处理。”
梁宵张了下嘴,没能出声。
视线其实不很清晰,梁宵眨了几次眼睛,忍着头疼,低声:“不是他。”
“应该不是。”段明点点头:“他估计都不知道。”
段明快被他在江南这段孽缘气死了,忍不住:“要真是他,我肯定支持霍总把他冻上扔海里……”
梁宵摇摇头:“不是他。”
段明不敢说了,只顺着他点头:“对对,肯定不是他。”
梁宵使了几次力,撑着桌沿站起来。
段明仓促把人扶稳:“你要干什么?”
梁宵怔了下:“卸妆。”
“不急……”段明怕他这个状态去卸妆再出什么事,不敢放梁宵走,牢牢扯着他,“你这些年一直想着他,所以才能熬过来,是不是?”
梁宵轻轻打了个激灵,闭了几次眼睛,低声:“不是他……”
梁宵有些站不住,弯了下腰。
“是是,我知道不是他。”
段明小心扶着他坐回去:“别想他了,你想霍总,想想霍总。”
梁宵嘴角轻抿了下,摸索了几次,摸到块糖握在掌心。
段明想起来什么,翻出那本日记塞给他:“你看这个,看这个心情就好了。”
梁宵不舍得看,摇了摇头,把日记抱在怀里。
“你看看,万一霍总就是你在江南捡的那个野A呢?”
段明急得没法,胡编乱造着哄他:“你看,什么都对上了。霍总被分家针对,那群保镖不尽心,你替霍总写了纸条教训了那群混蛋,纸条落在分家手里,霍总一直都不知道……”
梁宵被他逗得抿了下嘴角,低低“嗯”了一声,静了一阵又反悔,摇摇头:“不行。”
段明愣了下:“什么?”
梁宵:“不能是霍总。”
段明没想明白:“为什么?明明――”
梁宵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忽然抬起头,视线落在门口。
霍阑眉峰蹙得死紧,开门进来,脱下衣物替梁宵裹上,把他整个人揽进怀里:“怎么回事?”
段明不知道该怎么说,支吾:“是――是他家事……”
霍阑看着梁宵抱在怀里的那本日记,轻声:“没看?”
梁宵抬头怔怔看着他,摇摇头。
霍阑压下胸口翻搅着的疼,把人护进怀里,低头轻轻亲了下滚热的额间:“是我的过失。”
他没耽搁,抱着梁宵快步出门,上了车,没回酒店,直接叫司机去了医院。
梁宵被他严严实实护着,烧得有些昏沉了,半阖着眼靠在他颈间。
“他没有出卖你……他不知道。”
霍阑握住梁宵的手,轻轻揉开他攥得发僵的指节,把早熄了屏的手机拿出来放在一旁。
霍阑用力阖了下眼,嗓音哑得厉害:“他什么都不知道。你当初经历过什么,现在经历过什么,替他做了什么,他一点都不知道,就只心安理得地在过自己的日子……”
霍阑小心亲梁宵的眼睛,低声:“他对不起你,所以一直都不敢对你说。”
梁宵听不很清楚,也很难把字句连成意思,枕着霍阑的手臂眨了下眼睛,努力朝他笑了笑。
霍阑喉间几乎泛起些腥甜,视线落进梁宵眼底:“梁宵。”
梁宵怔了下,本能跟着凝聚心神,抬了抬头。
“他在这,在抱着你。”
霍阑阖上眼,哑声:“你要怎么罚他。”
梁宵稍稍睁大了眼睛,怔忡看着他,艰难伸手去摸自己的额头。
“你在发高烧。”霍阑握住他的手,“不是幻觉,也没有听错。”
霍阑胸口起伏了几次:“我原以为,你会看日记――”
梁宵轻声叫他:“霍阑。”
霍阑胸肩狠狠一悸,不说话了,视线定定落在他身上。
梁宵握着他的手掌,摸了摸:“是你吗?”
“是。”霍阑掌心轻颤了下,试探着一点点回握,“你在江南遇到的是我,一直都――”
梁宵:“你过得好吗?”
霍阑几乎喘不上气,尽力阖了下眼,低头朝他笑笑:“很好。”
“我也――”
梁宵咧开嘴笑了下:“我也过得很好。”
霍阑这些天没落下任何梁宵被营销号扒出的过往,桩桩件件都戳在胸口,摇摇头,拢住他的手。
“真的。”梁宵说,“我们都过得很好。”
梁宵:“他过得不好。”
霍阑怔住,没能说得出话。
梁宵:“他很努力了。”
梁宵尽力挣着翻身,抱住霍阑,在他心口亲了下:“别欺负他。”
霍阑手臂几乎有些发抖,尽力将梁宵抱稳。
梁宵不放心,握着他的手:“别――”
霍阑哑声:“好。”
梁宵笑了笑:“嗯。”
梁宵没再说话,靠在霍阑怀里,闭上眼睛。
霍阑急喘了几口气,仓促阖上眼,将梁宵死死圈在了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