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宵翻了翻剧本,划掉了所有分析出来的感情线。
一个丰满的大半夜冒着雨散步的看热闹吃瓜骗钱送伞专业户形象。
梁宵找准了自己的定位,合上剧本。
宋导讲完了戏,起身拍了拍手,张罗起剧组重新开工。
一场戏三个人,两个人都感情受挫精疲力竭,这种拍了一天戏身心俱疲的状态正合适。
AB组人马浩浩荡荡跟苏蔓江平潮过去,梁宵调整好状态,带着D组孤零零的摄影机散步到了街角。
灯光就位,副导演手里的板打下来,喷水车兢兢业业地撒了满天的雨。
云敛在这段情节里的作用,紧接下来并没体现。
男女主黯然分手,各自煎熬着天各一方,偏偏总能意外收到对方消息,偶尔还会阴差阳错重新交集。
景哲一度也怀疑过有人暗中插手相助,但始终没查出端倪。
直到两人重归於好尽释前嫌,被云敛笑吟吟拦下,要回了当初递过去的那一把伞。
宋导是个钢铁直男,实在想不通云敛这个角色的行为逻辑,来讲戏之前,其实也跟编剧质问过:“他图什么?图剧能拍满五十二集?”
“他什么都不图。”编剧很深奥,“他是个没有过去的人,也没准备有未来,做的所有事都只是因为他想做……”
宋祁刚跟他吵了一下午,没听完就暴躁了:“没有未来还让他活!”
两个人对云敛的结局分歧很大,宋祁坚持破碎和悲剧才是这类人物的真正内核,但编剧加的最后一幕,直接把结局扭转了个方向。
编剧拍宋导肩膀:“他没有未来,不准有人想让他有吗?”
……
梁宵刚嫉妒完自己的黑白照片,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有可能有未来:“还要拍第二部吗?”
“也不是。”D组导演跟他一起蹲在街角,看着男女主满地潮湿大雨将至,“就是留个念想。”
梁宵那两集剧本都是他怎么在拷打下破碎成了个悲剧的,结局部分还没拿到,闻言也不由生出好奇。
“等到风波结束的那一天。”
D组导演看了剧本,提前给他背:“战火平息,残垣断壁,伤痕累累。”
梁宵想了想:“我来和所有人要伞?”
“…… ”D组导演:“没有。”
D组导演:“政客在奔走,士兵在疗伤。百姓失去家乡成为流民,但毕竟还活着,在活着游荡,寻找归处。”
“全景镜头。”D组导演说,“镜头一扫而过,扫见云敛。”
梁宵:“我在做什么?”
“什么也没做。”D组导演摇摇头,“您在好好活着。”
梁宵怔了下,没说话。
整场戏拍起来并没什么难度。
男女主不需要激情澎湃,安静且疲倦地彼此分道,气氛有洒水车兢兢业业衬托。
梁宵看见提示,转过巷角。
该说清的都已说清,苏蔓已经走了,江平潮站在雨里,恍惚伸手去碰。
云敛撑伞过来,将一把伞递进他手心。
景哲疲倦至极,又像困兽,红着眼抬头:“你来干什么?”
云敛笑笑,扶住他肩按了按,难得并不装成什么挥金如土的富户大亨,转身望进深沉雨幕,不知想起什么,轻轻一叹。
……
梁宵视线落在场边,不动声色一愣。
霍总的飞机比想像里飞的快。
霍阑没回酒店,不知为什么来了片场。大概是因为正在拍摄,并没折腾起多大动静,只管家陪着,跟编剧在场边安静交流。
梁宵撑着伞,尽职尽责侧面四十五度给镜头找特写,又想起霍阑设法给他争取的那两集剧本。
剧本的主要内容是云敛的结局。要救下来主角就要彻底暴露,云敛不可能全身而退,势必刑讯拷打枪毙一轮游。
多走两集主线,一是给观众交代,二是有意给他铺路。
梁宵领情,只是在听到真正版本的结局时,又忍不住想起了管家讲的那些事。
霍总身边已经没有亲人了。
上大学时父母意外过世,霍阑那时大概也只堪堪成年。
收拢权利撑起霍家,稳定企业动荡,没两年又接手星冠,身边只怕还少不了别有用心的算计陷害,容不得那时候的少年霍阑松懈下来半口气。
管家说霍总当初不怀疑不追究,是为了替自己找个能信得过的人,梁宵忽然觉得,其实并没这么复杂。
霍阑想得很简单。
世事弄人,这些年来,霍阑过得或许都并不舒心。
当年也好,现在也好。
他只是想叫所有能好好活着的人,就好好活着。
梁宵拿着伞,心里疼了下。
剧本已经基本敲定,霍阑来片场看了看,听编剧大致说过一遍,微微颔首:“辛苦您了。”
“不辛苦。”编剧很喜欢这种剧情,慷慨握手,“以后不妨多合作。 ”
霍阑致过谢,送走编剧,看向拍摄区。
梁宵送伞功成身退,需要的镜头已经拍完了。江平潮还要在雨里失魂落魄地游荡一阵,剧组还在忙碌,几台摄像机转着取景。
喷水车工作依然敬业,风向变了,隐约水雾朝场边飘过来,沾上衣物就是一阵湿冷。
“梁先生今天好几次问起您。”
管家尽力替他挡了挡,效果有限,见缝插针汇报:“听说是您让熬的姜汤,梁先生什么话都没说,一口一口全喝完了。”
管家绞尽脑汁,栩栩如生:“就剩一点,还倒在保温杯里存着……”
霍阑蹙眉:“多熬一锅。”
“……”管家:“是。”
霍阑自己很不喜欢姜汤的味道,没想到梁宵竟然喜欢这个,皱着眉想了想:“药厂那边――”
“不用做生姜味的抑制剂。”管家虚弱,飞快出言阻止,“梁先生……倒也没这么喜欢。”
霍阑觉得他又有些古怪,看了管家一眼,没再说下去。
油纸伞不挡雨,梁宵在漫天水雾里站了半天,身上几乎湿得透心凉,一下场就被场务跑过来塞了干毛巾。
梁宵抆着身上的水,透过人群,又看了一眼霍阑。
好歹也是投资方,霍总来看看剧组工作,视察拍摄进度,也是情理之中。
灯光都围着拍摄区,逸过来的光线有限,到这边已经显得有些暗淡。
透过薄薄水雾,给霍阑投下个格外寡淡的影子。
梁宵有些待不住,把干毛巾递给段明:“段哥,帮我拿一下。”
“……快回去冲热水,小宫给你装热水袋了,裹上被子睡――”段明一口气没上来,“你干什么?”
梁宵:“去去就回。”
段明着急,“诶”了一声没拽住人,顿足长叹:“睡一觉去去寒气别感冒!”
梁宵拎着伞过去,绕出人群,迎上管家错愕惊喜的视线,笑了笑,无声点了下头。
管家喜不自胜,感动得热泪盈眶:“梁先生……”
霍阑微怔,回头看向梁宵。
梁宵打开伞,帮他挡了挡飘过来的水雾:“霍总。”
他身上衣服还没换,面色冷得泛着青白,霍阑扫了一眼:“先回去。”
“不急,还得等等看用不用补镜头。”
梁宵知道他不懂,随口找了个理由:“您也来看拍摄吗?”
霍阑其实并不清楚自己是来看什么,听他问了,顺势点了点头。
梁宵笑笑:“那我陪您待会儿。”
管家没料到他竟然这样配合,几乎要哭出来了,跑去低声催促,叫人把羽绒服风衣送过来。
江平潮的戏份也拍完了,一下镜头就被工作室里父母塞过来的十来个助理围住,举毛巾的举毛巾,拿热水的拿热水,拢得严严实实。
霍阑不知道片场也有差别待遇,想起梁宵下场时接的那条单薄的毛巾,眉峰蹙起来。
梁宵见他对着江平潮出神,把撑在两人头上的伞给他让了让,轻声开解他:“都过去了。”
霍阑怔了下:“什么?”
水雾飘摇,梁宵看他神色茫然,想起管家讲得小霍阑风雨里捡信的故事,心里又疼了:“那天的雨也这么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