琰魔艰难地挤出声音:“我……不会……说……”
能说出这么几句像模像样的普通话, 显然都已经是费了他很大的力气了,这要换个笨点儿的,顶多可能就只会说一个字:“吃。”
荆酒酒:“……”
啊这。
白遇淮站起身:“我去吧。”
琰魔望着他的目光闪了闪, 不过雪白的面孔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荆酒酒忍不住轻声问他:“你会笑吗?”
简随帆:???
我被抓着啊!
你们怎么还聊上了啊!
其他人倒是悄悄松了口气, 心说这位少爷还真不能小觑啊, 见了这种场面都不害怕!看着他, 他们一时都心安了不少!甚至恍惚间还真生出了, 这妖魔鬼怪也能商量商量的荒唐想法。
简随帆人都傻了。
你们倒是看看我啊!
你们怎么个个反倒松了口气呢还?
这头琰魔也似乎呆了一秒。
“……不, 会。”
太惨了。
比做鬼还惨。
连表情都做不了的。
我做鬼, 好歹还能摆出点狰狞的表情呢。荆酒酒心下道。
琰魔高高的个子站在那里,像是有一瞬间的无所适从, 他俯首看了一眼荆酒酒的模样,抬起另一只手,戳了下荆酒酒的脸……
荆酒酒不能当着这么多人吃鬼, 所以赶紧往后躲开了。
琰魔看了看自己的手, 什么也没碰到。
他又问了一遍, 当初问白遇淮一样的话:“你是……什么?”
大家根本没把荆酒酒往非人的方向上想, 他们只傻傻地盯住了窗外。
哦豁。
他敢戳少年的脸, 白哥回过身来,脸都绿了。
管他是鬼还是鬼差, 一会儿不会打起来吧?
“你是什么?”这头荆酒酒反问。
琰魔没有应答,但他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这才缓缓丢开了简随帆。
以他的身高,简随帆一落下去, 就觉得屁股摔青了。但满腔的怒吼,都堵在了喉咙里。简随帆骂也不敢骂,打又打不过, 只能自己忍了。
这简直是他最黑暗的一天!
荆酒酒抿了下唇,隐约猜到了一点点琰魔的心思。
他曾经是幽冥之王,现在连收个供品都收得这么艰难……
荆酒酒指了指篝火旁的一块空地:“你要坐吗?”
琰魔:?
如果他能做出表情的话,这会儿大概是茫然的。
从来没有人,连鬼也一样,他们都不会邀请阎罗王到自己的府中坐下。
琰魔顿了好一会儿,才冲缓地坐下了。
荆酒酒:“哦,你的身体比例是很正常的。只是普通人的放大版而已。”
琰魔:?
其他人:?
怎地,您邀请他坐下,就是为了看他裹着的衣服之下,两条腿究竟是怎么长的吗?
这时候“嘭”的一声巨响。
工厂大门被老头儿踉跄的步伐撞开,他口中嚷着:“不,不……”身体却又爬起来,朝着琰魔走了过去。
白遇淮先是看向荆酒酒:“问到了。”然后才看向琰魔,一下就神色冷淡了:“这个人,给你了。”
琰魔张了张嘴,半天才挤出来一句话:“他,不吃……老……”
您还挺挑食?
大家缩了缩身子。
我们年轻,不会是要吃我们吧?
琰魔转过头,最后还是将目光落在了荆酒酒的身上。
白遇淮就站在他的身后。
琰魔坐着的身形像是一座山,而白遇淮则像是能移山吞日的巨兽,他的眸光冰冷,开口丝毫不客气:“你只配吃他。”
一时间气氛紧绷,其余人忍不住微微战栗。
那个老头儿还在朝着琰魔靠近,嘴里不合时宜地嘶声力竭喊道:“为什么是我?我在这里守了好多年!更多的人都跑了……为什么是我?”
老头儿望着琰魔高大的身形,眼球惊恐地突出:“你找的供品不是我,不是我!你早就找到它了!它就在你的脚下!”
“艹。”摄影师忍不住骂了句脏话,“这人还真有点没底线啊。”
老头儿哪管那么多,只声嘶力竭地重复着最后一句话。
然后他眼看着琰魔低下了头颅,从地上捡起了……一根木柴。
老头儿:?
印墨:“跟丁瀚冰的单线思维差不多,都以为脚下就真是脚下啊。”
丁瀚冰:???
琰魔抓着那根木柴,缓缓扭过了头:“你在……愚弄……神灵。”
他话音落下时,地动山摇。
将工厂团团围起来的白色身影口中发出呜噫的声音,那声音绵长悠远且冰冷森然,仿佛来自上古的幽冥。
“你许愿,最宝贵的东西……”
“我拿…了…眼睛。可那是,假的。”
随着说话越多,琰魔的声音也渐渐变得越加流畅。
“我拿走…你的居所。可那是,假的。”
“我拿走腿,是假的。”
“什么才是……真正的,你最,宝贵的,东西?”
“你……这个人?”
“不,不!是山,是地,是这里……这里!”老头儿惊恐地大喊。
荆酒酒轻声说:“不是了。它曾经是你最宝贵的东西,可现在不是了。所以也不是它。”
琰魔缓慢地应了一声:“嗯。”
老头儿傻眼了。
“是你。你最,宝贵的,东西,是你。”琰魔将他拎了起来,高高悬挂在了工厂的大门上。
竟是仍旧一口也不想吃,只想将他活活风干。
大地的震颤渐渐停住了。
黑色的阴翳似乎有驱散的迹象。
荆酒酒怔了下,突然弯下腰,轻抚了下地面。
地下仍旧在瑟瑟发抖。
但慢慢地,慢慢地,它平和了。
琰魔立在那里,也一动不动。
荆酒酒问他:“你饱了吗?”
“没…有。”
荆酒酒觉得他看上去太惨了。
於是他从旁边捡了两个泥偶,里面装的都是小鬼。他问琰魔:“你要嗦一口吗?”
琰魔定定地看着他。
白遇淮心头酸得都能泡出一桶老坛酸菜了,但又不好出声制止荆酒酒。
这是第一个不许愿,就向他献上供品的人,不,鬼。
琰魔垂眸,接过泥偶,滋溜一口。
荆酒酒:???
荆酒酒:“你怎么这么用力?不是说好的只嗦一口吗?你每个嗦一口就饱了呀!你怎么一口,把它整个都嗦没了……快吐出来还给我!”
琰魔呆了呆,只好又原模原样吐了出来。
“……”众人抬手抹了把脸。
艹。
我人已经木了。
不就是鬼吗?没看见人家正和鬼谈笑风生、愉快喂食吗?没事的没事的。
白遇淮倒是轻挑了下眉,心底劈里啪啦地放起了烟花。
被嫌弃了吧。
古老的东西,就应该留在古老的地界,出来戳荆酒酒的脸干什么?
荆酒酒:“等我下山给你烧纸钱、点贡香吧。”
下山?
琰魔:“嗯。”
白遇淮目光一闪。
我不酸。
我不酸。
……我为什么不能吃贡香呢?
“好了,你们可以走了。供品你也拿到了。”荆酒酒说。
琰魔总觉得自己好像白干了。
但是仔细想想,又似乎没想出来哪里不对。供品太老,太丑,是他自己不要的。
他那张平淡无波的脸上,什么痕迹也没有。
於是最后还是依着荆酒酒的话,缓缓转身走了。
“这就完了?”摄影师恍恍惚惚地问。
荆酒酒:“嗯,完了。”“如果不完的话……”
摄影师心一提,心说不完的话怎么办?
只见荆酒酒从帐篷里拖出来了一个小背包,拉开拉链,从里面取出了两尊神像。
两尊神像被红线缠得密不可分。
如果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它们身上有了一点细小的裂纹。那是互相用神力攻击造成的。每当古堡的邪神即将要恢复时,就会被对方打,他气恼之下无法,只能按着对方再打一顿。
这一架打完,就又回到了快乐老家,得从头畜养神力。
这一架又一架打完。
双方都不知道从自己的信徒荆廷华、关岩身上,吸走多少气运与信仰之力了。
荆酒酒摩挲了下他们身上的裂痕,脸色不变,说:“不完的话,我就只有把他也绑一块儿啦!”
其余人:???
摄影师艰难地开口道:“您这是……四面佛像?”
这玩意儿还能这么捆?
荆酒酒随口道:“都是邪神像,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季孟惊得往后退了退:“……我怎么看见它好像动了下?”
荆酒酒:“是吗?”
他把它们身上的线缠得更紧了一点,还把庭一大师的护身符全部挂了上去,然后才又塞回了包里。
简随帆今天这一天下来,已经世界观崩塌。
他恍惚地盯着那个包:“我不信……怎么会有邪神?”
神佛之所以存在,是有信徒先相信了它们的存在。
哪里来的东西?
竟然敢这样冒犯他!
简随帆话才刚说完,年久失修的工厂上方,突然掉了一根钢条下来,正砸中他的脑袋。
简随帆:!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
其他人连忙又惊叫着去扶。
荆酒酒:“……”
真是……好欺软怕硬一邪神啊!
简随帆这一砸,就出了血。
幸好天色渐渐变得明亮,大家赶紧就带着他下了山,不敢再去回想什么鬼差,什么木偶……
而当他们刚走出矿山,奔向小镇。
“轰——”
整座山轰然垮塌。
连脚下踩着的地面,甚至也有了龟裂的迹象。
他们赶紧找到节目组,上车,再让城镇所剩无几的人跟着离开。
他们的车渐渐驶远。
大地的龟裂,很快蔓延向了小镇,小镇的一半房屋倒塌,另一半却完好地留在了那里,烟尘飞扬间,好像一道高大的人形,缓缓在天地间散去了……
荆酒酒回头望了一眼,再回过头来看白遇淮。
白遇淮被他看得心跳快了快,抿唇问:“怎么了?”
荆酒酒小声道:“如果我在古堡再等上一个七年,两个七年,三个七年……我会比它更惨吧。”
白遇淮的心跳一下按住了,心脏像是被一双手骤然揪紧。
白遇淮冷声道:“不会。没有这个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