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上面印着《释量论》。
什么东西?看不懂。
丁瀚冰一看他这么努力。
肯定是为了背后偷偷争得酒酒的青睐……
於是丁瀚冰也马上掏了个剧本出来。
云馨:?
季孟:?
摄影师:?
明明鬼已经走了,但气氛怎么还是怪怪的?
这会儿帐篷里的气氛其实更为紧绷。
荆酒酒踩着白遇淮的肩头,三两下连跳带滚地落了地。
白遇淮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
可是在工厂外,荆酒酒和他亲近又随意的说话声还响在耳边。
於是这一刻帐篷内的安静,就被衬托得更加让人难以忍耐了。
白遇淮一手按在纸人上,把荆酒酒抽了出来。
荆酒酒:?
荆酒酒:“我正要钻出来呢。”
白遇淮不自觉地改变了坐姿,浑身僵硬住了还不自觉,他目光微垂:“酒……”
荆酒酒:“哎,你先不要说话。”
白遇淮眼皮一跳,心脏装在胸腔里,又咚咚地舞动了起来。只是这次,他浑身的血液都冰凉地缓缓流动着。那是一种和之前心跳加速时,完全不同的感受。
白遇淮第一次尝到了生畏的滋味儿。
荆酒酒怕道士。
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
只是他出於私心,不希望少年怕他,更甚至想要利用那些他曾经学过的,深切掌握的东西,将少年养在身边……
所以他一直没有主动开口提及自己的另一个身份。
荆酒酒会怎么想呢?
单纯的害怕?
还是会像印墨说的那样,推测他心怀不轨。
他都不让我说话了……
白遇淮坐在那里,胸口处蔓延开了一丝闷痛。
荆酒酒换了个坐姿,缓缓抬起头来:“唉,好尴尬的。”他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这么尴尬过。
荆酒酒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把头发全都揉乱了。
等他再看向白遇淮的时候,看上去像是被谁狠狠摁倒施暴了一样……
白遇淮的心跳不合时宜地漏了一拍。
他觉得自己真是有病。
在这样的时候,都还是会对少年的模样,有越线的反应。
“我本来害怕死什么道士和尚天师了。自古说,正邪不两立,人鬼不能共存。燕赤霞就没见对妖鬼手软过……”
白遇淮心间的闷痛,一下蔓延得更深了。
白遇淮冷静地陈述道:“是。我进入古堡第一天,发现有鬼的时候,就打算杀了你。”
荆酒酒:?
哎,等等。
原来你真的想过杀我啊?
但是我产生了不可说的心思。
白遇淮心道。
荆酒酒结结巴巴地开口:“那、那现在呢?”
“现在……谁也不能杀了你。”
荆酒酒松了口气。他就说嘛。
“你相信我吗?”白遇淮低声问,浑身绷紧得更加厉害。
荆酒酒:“相信啊。”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像是在回答一个完全不重要的问题。
白遇淮顿了顿,就这样……少年就这样轻易地相信了他?
还不等他更多地解释?
荆酒酒:“你要是还想杀了我,把你的血喂给我不就好了?我肯定一会儿就魂飞魄散了。你又为什么还要带我去挖掘古堡的真相呢?”
其实不用印墨提醒,他后面也隐隐约约发觉到白遇淮不简单了。
“就只是……”荆酒酒苦恼地顿住了。
“只是什么?”白遇淮的心一下又悬了起来。
只是我还是不能原谅你的欺瞒?
荆酒酒一下钻进了被窝里,把自己埋了起来,闷声道:“鬼和天师说要保护他,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他还说了好多遍!
每一遍都说得信誓旦旦!
白遇淮的心噗通落了回去,他紧紧抿着唇,眉眼间甚至飞快地闪过了一丝欢愉。
荆酒酒不让他说话,只是因为尴尬……
仅仅只是这样。
白遇淮飞快地将荆酒酒从被子里挖了出来,他说:“不可笑。”
他深深地凝视着荆酒酒:“从来没有人保护过我,你说的时候,我是高兴的。”高兴於少年将他记在了心头。
荆酒酒歪头,疑惑地看了看他:“真的吗?”
“嗯。”
荆酒酒悄悄松了口气。不尴尬就好……想想也是。他从来没见过白遇淮的亲人和朋友,白遇淮真惨呀……一只鬼大言不惭要保护他,他都很高兴。
白遇淮真好哄。
荆酒酒:“好了,那没事了。”
白遇淮一顿,还有点不敢相信这就完了。
“你没有别的要问我的了?”
荆酒酒苦着脸:“我消化不良,没劲儿问别的了。剩下的明天再说吧……”
他还想和白遇淮聊聊那个阎罗王。
白遇淮喉头发紧。
少年实在太过可爱。
白遇淮给他扣好了镯子:“我给你揉一揉。”说这话的时候,白遇淮面色平静,心跳却是快了一拍。
荆酒酒一连串的疑问:“鬼魂有胃吗?阴气是装在胃里吗?是揉肚皮还是揉嘴呢?”
他躺在被窝里,慢慢凝成实体。
不等白遇淮回答,荆酒酒又问:“是不是要回到纸人里,我才会像有躯体一样,揉揉肚皮就能顺顺气?”
“可是纸人太小了。”荆酒酒说着自己就否决了,“你摸不着我的肚皮,更可能摸到我的屁股。”
白遇淮:“……”
才短短一会儿工夫,他的心情就好像坐了过山车一样,体会完了各种滋味儿。
“那就睡吧。”白遇淮这才躺了下去。
荆酒酒在被窝里翻了个身,凑在他的耳边问:“你要摸摸我的屁股吗?”
白遇淮:?
白遇淮僵硬地出声:“……嗯?”
要。不要。话哽在了他的喉咙里。
荆酒酒喃喃道:“自从我死了之后,我都没有摸到过我自己的屁股了。但肯定和纸人是不一样的。”
白遇淮喉头一动。
没等他开口,荆酒酒就已经又把话题拐向了另一个方向,他说:“我觉得明天我们下不了山。”
然后荆酒酒就钻回了纸人里,被子一盖,睡觉了。
白遇淮:“……”
什么也没摸着。
正如荆酒酒猜测的这样,第二天早上,简随帆爬起身,看了一眼手表。
早上七点锺。
简随帆开始等待日出。只要等到天光大亮,他们就可以走了。
可这一等,就等到了所有人先后起床。
“……已经是十点半了。”摄影师颤声说。
外面的天空还是一片漆黑。
这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景象,天狗蔽日也不过如此。
简随帆彻底疯了。
他抓了抓头发,摇着摄影师:“你们节目组有病啊?弄了什么东西来啊?还是把我们的表全部调乱了时间?”
摄影师面色发青:“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简哥……简哥你冷静点!”
“是不是昨晚那些鬼差,又回来了?”云馨颤声问,“是因为我们该死了吗?他们是不是要锁我们的魂了?”
“不是。”白遇淮直接了当地否定了。
荆酒酒趴在他的耳朵边上说:“现在没有那么浓重的阴气……”
印墨紧紧盯住了这边,看着白遇淮耳朵上挂着的小纸人,一会儿动动胳膊,一会儿晃晃腿,一会儿还要踩着白遇淮的肩膀蹦迪,一会儿还要爬白遇淮脑袋顶上坐着……
印墨压下了心底的酸意。
这就和好了?
就这?就这?
都没给白遇淮两个大耳刮子?!
印墨转念想想,他和丁瀚冰忘记了荆酒酒,没能搭救他,甚至没能见他最后一面……荆酒酒也没有因此怪他们。
印墨短暂地出了下神。
……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这到底是荆酒酒的温柔,还是他的冷酷。
因为从不在意,所以才丝毫不会生气。
印墨用力攥了下指尖,压下万般思绪。他抬起头,一下瞪大了眼:“……是那天那个老头儿。”
那个老头儿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叩头,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
然后又很快爬起来,走两步,再跪下叩头。
一片漆黑之下。
荒芜的山上,只有他在那里,不断重复着这个动作。
叩头时的每一声,都不轻不重地敲入了所有人的心中,带出了点瘮人的味道。
“他在干什么?”简随帆咬牙,“疯子吗?”
荆酒酒似有所觉,从白遇淮的后背滑了下去,然后让小鬼拱着他,飞快地去了一道围墙后。
荆酒酒借着围墙遮蔽,这才从纸人里钻出来,戴好手镯。
他缓缓地走了出去。
季孟最先看见了他,季孟骤然惊叫一声:“……您怎么在这里?”
简随帆等人转过头来,倒没觉得可怕,反倒觉得庆幸。
“你是不是从山下上来的?你怎么来的?你看这里为什么天还是黑的?”简随帆急切地问。
荆酒酒摇头,指了指白遇淮:“我一直跟着他,你们上山我就跟着了。”
简随帆满脸失望。
荆酒酒走上前,悄声和白遇淮咬耳朵:“我总觉得到有什么东西在怕我……”
“在工厂里?”
荆酒酒用脚尖轻轻跺了下地面:“……感觉很奇怪,像是在工厂里,又像是在外面。昨晚琰魔消失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
荆酒酒说到这里,突然一顿,他扭头问白遇淮:“你说过,万物有灵……”
白遇淮:“嗯?”
荆酒酒径直走出了工厂。
白遇淮紧随其后。
简随帆咬牙:“都这时候了,还乱跑什么?一点忙都帮不上,还打算添乱吗?”
其余人都没有动,也没有出声。
他们已经不敢拿眼前的这一切,还当做是节目组的布置了。这里很诡异,一不小心,可能真的会丢掉性命。
印墨目不斜视,也走了出去。
丁瀚冰毫不犹豫,也出去了。
其他人傻了眼。
印墨会念经啊!
他还真的当过和尚啊!
人家不是说和尚身上的气,能压妖邪吗?
他可不能走啊!其他人这样想着,只好也狠狠心跟上去了。
等走近了那个老头儿。
老头儿抬头冷漠地扫他们一眼,很快就又跪了下去继续叩头,冷漠的表情也一下扭转为悲痛懊悔之色,口中喃喃道:“在呢……一切都在呢……”
“他到底在拜什么东西?”简随帆皱眉问。
“……”没有人应答。
“他是不是知道怎么下山?谁去问问?”简随帆再度出声。
老头儿这时候刚好叩完头,起身冷冰冰地说:“可能你们一辈子也下不了山了……”
简随帆捏紧了拳头:“你他妈说什么呢?”
“要是想走,那就先学我,跪下来,磕头。从这头,磕到那头……”老头儿指了指遥远的尽头。
简随帆:“神经病!”
荆酒酒低声说:“我确认了,那个东西,在我脚下。”
白遇淮皱眉:“你脚下?”
印墨反应飞快,忙要去抬荆酒酒的腿。
白遇淮:“是在你脚下的地里?”
荆酒酒:“嗯。”
印墨的动作生生顿住了。
“什么东西在地里?”其他人忙问,一时都紧张地盯住了荆酒酒。
而那个老头儿的身影也微微颤了下,只是没什么人发现。
荆酒酒想了想,说:“就是这片地啊。”
“什么?”简随帆眉头皱得更紧,觉得这个少年说话像是在耍人。
荆酒酒蹲下身,抚了抚地面。
地面粗糙不平,泥土发硬,到处都是坑洼,没有丝毫生机。
“就是这片地,在怕我啊。”荆酒酒重复道。
简随帆听完,差点嗤笑出声。
季孟也觉得不靠谱。荆酒酒就算是鬼,也没有说一片地会怕他的道理。
这个节目真的有毛病!从上到下每个人都有毛病!简随帆在心里骂。
“你说它怕你?”那个老头儿突然驻足,回头死死盯住了荆酒酒,那双浑浊的眼里,竟然绽放出了光。
他上前一步,就要去抓荆酒酒,却被白遇淮拦住了。
老头儿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什么?你是神吗?”
荆酒酒从白遇淮身后探出头,从他这句话里抓住了一个漏洞。
少年语气轻松地反问:“怎么?你曾经见过神吗?”
老头儿只是浑身颤抖着,嘴里喃喃念着:“在,在的……一切都在的……”
不知道在说给谁听。
但荆酒酒却差不多确定了,他见过,见过的还很可能是昨晚那个穿红衣的阎罗王琰魔。
荆酒酒绕着老头儿走了一圈儿:“你拜过神?许了愿?”
老头儿闭口不言。
荆酒酒顿了下:“你不仅许了愿,还抵出了一件东西。这件东西……很贵重,对於整个镇的人来说,都很贵重。你抵出了这一片大地。”
他看向白遇淮:“琰魔不是来锁魂的,他是来收供品的。但供品不是我,是这个。”荆酒酒说着跺了跺脚。
荆酒酒面上露出了一丝失望,像是对老头儿失望,也像是在对曾经的荆廷华。
“这里已经被挖烂了……所有人弃山而走。你们还要把它上供给神灵。你们践踏了它,也玩弄了神灵。”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上学的时候没学过一首诗吗?”
“假如我是一只鸟,
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
这被暴风雨所打击着的土地……
这永远汹涌着我们的悲愤的河流,
这无止息地吹刮着的激怒的风,
和那来自林间的无比温柔的黎明……”
“真奇怪啊,竟然会有人,丝毫不爱惜自己的故土。”
於是这片土地,就只能在瑟缩颤抖与愤怒悲痛之中,散开黑色的阴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