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狼点点头应了声,就又把枪收了起来,不敢再叫他这么晃晃悠悠地随手拎着。上山容易下山难,何况天色也已暗了,这下山的时间却是比上山还要多花出几分来。一行人好容易下到了山脚下,胤祺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就见着自家小九儿大步跑了过来,脸上竟是一片罕有的焦急慌乱:「五哥,快走快走——宫里头出大事儿啦!」
「又出什么事儿了?」
胤祺微蹙了眉,把这个向来跳脱的弟弟扯到身边站稳,压低声音问了一句。胤禟撞在他身上停住了,急促地喘了几口气,紧张地四下里一望,便扳着这个哥哥的肩踮了脚凑到他耳边道:「马齐来找你没找着,就去找我,说太子提了把剑就进宫去了,不知是去干什么的……」
听着他的话,胤祺心里头却也是蓦地一紧,不由想起了昨晚忽然听到那香出自辛者库的时候,太子彷佛尤其不对劲的举止反应。用力按了按胤禟的肩不叫他再往外跟别人乱说,又同胤祯知会了一声,就带着贪狼翻身上马,一路急奔着宫里头赶了过去。
如今太子也本该在禁闭之中,无故出宫就已是大错,更不要说携利器闯宫这么疯狂的行径。胤祺心中担忧着他会不会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儿来,一路纵马疾驰,不过一刻便进了宫,随手抛了腰牌给拦路的侍卫,便直奔那良妃的储秀宫过去了。
下等嫔妃住着的宫殿都不大,从外头看上去也是相差无几。胤祺头一回来这种地方,一时绕的颇有些晕头转向,还是由贪狼引路才找着了地方。眼见着外头冷冷清清的竟是连个守门的都没有,心里不由越发沉了沉,才弃了马往里头快步走了一段,就听着偏殿传来侍女惊恐的尖叫声。
都已到了这种地步,胤祺却也顾不上许多,一把推开了偏殿的门闯进去,竟不由被眼前的情景摄了几分心神,一时居然不知该如何反应。
良妃惊恐地蜷在角落里头不住发着抖,八阿哥挺直了身子跪在她跟太子之间,沉默地挡住了太子刺向良妃的剑锋。锋锐的宝剑已没入了他的肩头几寸,胤禩的神色却仍如泥塑木雕般平静无波。太子手里紧紧地攥着剑柄,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们母子,眼底已是一片风暴凝聚的暗沉杀机。
「你跑来做什么,不是已经跟你家没关系了吗?」
他的动静实在太大,太子都懒得往门口多看一眼,就已猜到了第一个冲过来的绝对是这个惯於多管闲事的弟弟。不以为然地随口问了一句,手中的剑竟又往前送了几分。
「你能不能先把剑放下,咱们争取用拳头解决问题……」
胤祺只觉着头痛得厉害,试探着开口应了一声。正要往前走,太子却忽然瞥了他一眼,眼底已尽是一片难抑的戾气:「老五,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当你的老好人的——你现在过来,我会立刻替皇阿玛除了这个孽障跟他后头的那个贱婢,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你就别搅进来。你拿他当弟弟,他拿你当过哥哥么?」
听着他声音里几如实质的杀意,胤祺只得又向后退了一步,右手背在身后,朝着贪狼隐晦地打了个手势。见着太子又转了回去不再看他,便顺手从腰间扯下了那一块打磨得光滑圆润的玉佩,在手里不着痕迹地掂量了两下。正要伺机扔出去先把局面缓和下来再说,却忽然又听见急匆匆的脚步声,伴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胤礽!」
「皇阿玛,难道连您也要阻拦儿臣吗?」
太子淡声问了一句,目光落在八阿哥跟良妃身上,忽然一把将剑撤了出来,又抵在了胤禩的颈间,慢慢划出了一道刺眼的血痕。胤禩却仍只是一动不动地跪着,连目光都不曾波动半分,眼底竟已是一片死灰般的恍惚消沉。
康熙神色复杂地望着这个儿子,竟不曾立时喝止,胸口急促地起伏了一阵,才哑了声缓缓道:「胤礽,他是你弟弟……」
「老五是我弟弟,他不是。」
太子冷笑了一声,手中剑锋仍抵在胤禩的脖颈间,眼中已是一片近乎癫狂的血色:「三十年前,朱三太子在京城中放火举事,更与前明太监里应外合,在宫中作乱。皇后赫舍里氏受惊,难产而亡——皇阿玛,您都忘了吗?!」
康熙的身子猛地晃了一晃,被胤祺一把扶住了,急促地喘了两口气才缓了过来,向前一步低声道:「胤礽,听话……事情还未有定论,纵有定论,也是皇阿玛处置他们母子,你是一国太子,不可担下这兄弟相残的罪名……」
「皇阿玛,儿臣早就不想当这个太子了,把儿子废了吧。」
太子彷佛也忽然平静了下来,垂了视线淡声应了一句,手中的长剑也缓缓撤了回来:「朱三太子——儿臣从记事起就记住了这个名字。这么多年来我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一块块儿砸碎他全身的骨头,把他凌冲了祭奠皇额娘……这两个人却跟那朱三太子勾结在一起,堂堂大清宗室,居然去勾结前明余孽,留着有什么用,叫他们凑在一块儿造反吗?」
言罢,他手中的剑竟忽然闪电般朝着八阿哥的胸口刺去。胤祺早就已觉出了不对,将皇阿玛反手圈在身后,手中玉佩劲射而出,精准地磕在了太子的腕子上,竟是叫他右手一阵酸麻,剑势也跟着缓了下来。贪狼几乎在同一时间合身而上,扑开了仍愣怔着跪在地上的八阿哥,将那一柄宝剑远远踢开。
见着梁九功已扶住了康熙,胤祺便也放心地快步跟了上去,一把按住了太子的肩,将他强行按在了椅子里头坐下:「二哥,你好好儿想想——当年那个朱三太子要是还活着,早就已经七老八十行将就木了,他还谋得哪门子反?这些年都冒出来过多少个假朱三了,这一回的也不过是个冒领他身份的跳梁小丑,值得你做出这种事儿来,把自个儿也搭进去!」
「保成,当年的朱三太子已经死了,是朕亲手杀了他,亲手将他的头颅记在了你母亲的灵前……」
康熙由梁九功扶着踉跄地走过去,却没有责骂太子半句,只是抬手扶上他的肩,轻唤了一声这个儿子久违的乳名:「那时候你还小,什么都不懂,后来朕也不曾与你说过——不知道你居然听说过这件事,更是一直记到了现在……」
太子怔忡着抬头,身上忽然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眼底的杀机渐渐融化成一片极深切的痛楚疲惫。他的目光猛地一缩,像是被那久违的温和视线给烫到了似的,仓促地转开头躲开了康熙的注视,尽力眨着眼睛,眼眶却还是蓦地红成了一片:「皇阿玛,皇阿玛……您废了我吧,儿子不争气,儿子不想当这个太子了——这些年我都熬得太累了,您就放我去逍遥逍遥吧,当了这么些年的太子,儿子真的当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