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也说不清,不过总归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人,施大人尽管放心。」
胤祺无奈一笑,推了一碟点心过去聊作安慰。施世纶倒也不客气,道了句谢便拿过一个来塞进嘴里,心有余悸地摇着头低声道:「五爷,您是不知道……就那位廉爷,还有那一个叫——叫破军的,他们两个审讯完,死牢里头的囚犯招供了十来个。一边磕头一边竹筒倒豆子似的往外说,只求给他们换个牢房,别再关到那个犯人边儿上……」
「……算了,我不想听他们究竟都干了些什么了。」胤祺听得哑然半晌,断然放弃了再追问什么更具体的细节,摆了摆手生硬地转开了话题,「今儿事出的突然,我也没机会仔细跟大人交代什么,朝中没生出什么变故来罢?」
「爷出事的时候,大家都正在干清宫偏殿里头议事,消息一送进来就炸了锅。幸好有几位老大人出山稳定了人心,倒也没生出什么大的变故——只是今儿这人走马灯似的往您这府上来,却又见不着人,谁心里头都止不住的发慌,生怕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一个个都守到了天黑才走,说是明儿还过来看您来。我也是存了个侥幸的念头又过来跑了一趟,倒是叫我给赶了个巧。」
施世纶笑着应了声,又仔细打量了一番胤祺的面色,欣慰地点点头道:「如今见了五爷伤得不重,我们心里也就能落了定了——说来也怪,章程都有了,人手也比那几日就咱们几个死扛的时候充裕得多,可也不是没了您就干不下去。可真知道了您出事,大伙都慌成了一团,就好像没了主心骨似的……」
胤祺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微垂了眸若有所思地搅着碗里的粥,舀起一勺搁进嘴里慢慢抿着,不经意般缓声道:「可今儿其实也能看出来……若是我不在,你们好歹也能干得下去,是不是?」
施世纶神色微滞,心里头莫名的一突,蹙了眉冲疑道:「五爷,您是打算要去热河么?咱说句私底下不能拿出去的话,万岁爷心里头最记挂的就是您的身子了——哪怕是为了叫万岁爷心安,您也该好好的关照些自个儿,别在这当口还鞍马劳顿地折腾……」
「放心吧,我不往外跑,不过是想撂下担子好好地歇几天,安安生生养几天伤罢了。」
胤祺笑了笑,温声应了一句,将手中的粥碗搁在一旁,又望着他正色道:「施大人,我对这朱三太子的事儿不大了解,只隐约听说二十来年前吴三桂曾经打着这个旗号折腾过一回,当时闹得动静似乎还不小。这一回又有人借着这个名头兴风作浪,瘟疫的事儿怕只是个打头炮,这些日子京城的治安少不得要乱上一乱,您这个顺天府尹怕也是难当得安生……若是我不出手相助,您可有把握将京城守稳当了?」
「放心吧,我还不至於那般不济——再说你师父今日刚传讯回来,说这几日间便可到京城,也会带人插手此事。官民协力,还不至於怕他一个冒牌的朱三太子。」
施世纶胸有成竹地点了点头,含笑应了一句。胤祺目光忽然微亮,撑直了身子惊喜道:「师父也要回来?自打您把他拐到福建去,我都大半年没见着他了……」
「怎么跟万岁爷一个口径——如何就是我把他拐到福建去的?明明是他说不曾见过福建的风土人情,要跟我去看看热闹,谁知我走了一半就被万岁爷叫了回来,他倒是自己下去逍遥去了。」
一提起这件事,施世纶就又是满腹的冤屈,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叹了一声。作为害得施世纶半路被叫回来的始作俑者,胤祺心虚地轻咳了一声,欲盖弥彰地捧起那一碗粥慢慢搅着,幸而施世纶却也没有要翻旧账的意思,只是笑着起身一礼,退了一步道:「五爷有心思好好歇着是好事,听说四爷最冲明后天也就回来了,再加上大伙帮衬着,总能顺利度过这一场难关的。」
胤祺微微颔首道了句谢,示意贪狼在榻上好好歇着,自个儿起身将施世纶送出了门。靠在门边怔怔出了一会儿神,身上忽然被轻轻披了一件衣裳,下意识拢了拢回过身,便迎上了那一双眼睛里头熟悉的关切跟担忧:「主子,您忽然跟施大人说那些——」
「总得先把事情都交待清楚了吧,省得像今儿似的,说倒下就倒下了,闹得上上下下都乱成一片……」
胤祺神色未变,只是淡淡笑了一句,缓步走到榻边坐下了,沉默片刻才轻声道:「廉贞都已不敢给我事先开药了,我能猜得到明日大抵不会太好过……有件事我心里一直放不下,却也没法往外说出去,既然四哥要回来,我就先给他留一封信,等四哥回来了帮我交给他,就说——罢了,也不必多说什么,就说叫他别生我的气罢。」
这一回躲在幕后的始作俑者看似已经明朗,可依然有不少的地方难以解释得通——尤其是宫中这一回配合得近乎□□无缝的反应,绝非是一个藏身於民间的三太子就能做得到的。
这些日子他都始终在琢磨着叫皇阿玛提前秋猕又能有什么好处,本以为是老八想趁机捣什么鬼,或是太子又不甘寂寞地开始折腾了,可今日遇刺的时候他才忽然意识到,提前秋猕或许正是为了叫京城力量极端空虚,好叫人容易趁机作乱。也正是因此,自己才会成为那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即使不惜暴露自身,也一定要先除之而后快。
一个藏头露尾不敢现身,躲在黑暗里行苟且之事的所谓「朱三太子」,显然是不该有力量渗透进后宫之内的——可这香却是明明白白的放在了各嫔妃所居宫中。明明辛者库那边送上来的时候还是寻常的银屑炭,经内务府一转手,也不知到了哪一步就变成了这叫人头痛心烦又噩梦连连的春风醉,硬生生逼得皇阿玛不堪烦扰,这才有了忽然提前秋猕的事儿。这边大部队刚一离开,京里头紧接着就爆发了瘟疫,显然也绝非凑巧,而是有人故意施为,以谋不轨之事……
「这事儿暂且不能声张,尤其先不能叫皇阿玛知道,只能暗地里慢慢儿地查。若我还有余力帮忙,自然会出手彻查宫中,若是我没这个余力,你们就先都听四哥的调派……」
胤祺边写边说,却才说到一半就忽然抬头,目光落在掩着的门上,眼里带了隐隐的迷惑讶然。几乎只在下一刻,那一扇门就被猛地推开,胤禛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黑沉的眸子里头还带着未及敛去的紧张跟不安,目光死死的定在他的身上,反覆确认着他是否依然安好。
「四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胤祺按下心中诸般念头,浅笑着温声唤了一句,搁了手中的笔快步迎上去。胤禛望着他如常人般的神色动作,心中却不知为何更觉不安,反手合了门,搀了他的手臂低声道:「我听说你遇刺,就提前赶回来了……怎么回事,伤到没有?」
「贪狼替我挨了一箭,我只是抆破了点儿皮,不妨事的。」
胤祺淡淡一笑,敞开衣襟叫他看了一眼早已被包紮妥当的伤口,又握了他的腕子在榻边坐下:「四哥,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事儿想和你说呢……」
胤禛随着他的力道走过去,一眼就望见了桌上那张墨迹未干的纸,只扫了一眼面色便忽而微变,微沉了声音道:「这是做什么?」
「就是那刺客的来路,说是叫什么朱三太子的,这一回的疟疾也是他们在背后兴风作浪。我始终觉着单靠这一路影响不到宫中,可——」
胤祺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自家四哥紧紧攥了腕子,近乎锋利的视线定定地凝在他身上:「这些都无所谓——我是问你,你为何不自己管,给我留这种东西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