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张了半晌的嘴才勉强发出些声音来,却依然只觉着心惊肉跳,也不知那一大段儿话究竟是听进去了还是穿耳而过,只是怔怔地望着面前那个少年侍卫,许久才压低了声音道:「阿哥尚未成年,如何竟能出得宫来?若是叫人知道了——」
「不妨事,这一趟本就是皇阿玛叫我跑的。」
胤祺笑了笑,起了身把立在一旁的贪狼拉过来,又拉了老者的胳膊道:「姥爷,这是我的贴身侍卫,家里是这辛者库三代九服外的罪奴。前儿跟皇阿玛说起,本想求个恩典将他们一家给赦了,皇阿玛却叫我自个儿来找,说不过就是姥爷一句话的事儿——这不就领着他过来了,想叫您帮忙给看一眼……」
他的容貌生得本就颇似宜妃,只那一双眼睛平白添了几分硬朗英气,故而乍看时叫人看不出什么。可眼下却忽然软了语气好声好气儿地求着,老者下意识侧头望着这个几乎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外孙,久违的孺慕之情在胸中激荡不已,心里头便也跟着不自觉地软了下来:「若只是九服外的,自然不当事儿,又何须阿哥亲自来跑一趟……不知那位——那位侍卫小哥,要赦的是哪一家人?」
「京郊谭氏,家中尚有一孤寡老母,一兄一妹。」
贪狼忙肃声应了一句,心里头却也是紧张得砰砰直跳。他这一路也见了辛者库里的下人过的是什么日子,心中既忧且惧,一时担心着老母亲十年来身体是否还硬朗依旧,一时又牵挂着大哥跟妹子如今可还过得好,又有没有挨过什么人的欺负,竟是患得患失得难以平复心神,连老者神色的细微变化也丝毫未曾看得出来。
「京郊谭氏……你可是十年前谢勳买走的那个娃娃,乳名叫狗子的那个?」
贪狼闻言不由微惊——这辛者库中毕竟人数众多,他本以为再怎么也要排查翻找一番,谁知竟被面前老者一口道出了昔日的身份。心中惊疑不定,却也只能勉强定神道:「是,不知——」
「阿哥,他——他怎么竟成了你的侍卫?」老者却是忽然一把攥了胤祺的腕子,眼里尽是一片震惊与愕然,「谢家……谢家要练的那七星卫,可是专门养了替换上一代的,那可是给万岁爷预备着的啊!您——」
胤祺双眉微挑,却也不曾料到自家这位外祖父居然知道这么多的内详,一时竟也不知怎么解释这太过复杂的因果,只得硬着头皮无奈笑道:「想来大概——是我太能闯祸,皇阿玛嫌我操心,就把他们赏了我了,好看着我点儿……」
他这话说得几乎已是睁着眼睛胡扯,老者却也已反应了过来,忙住了口不再多问,只点点头起身道:「是不该多说的……不问了,不问了——阿哥放心吧,有谢勳的嘱咐,那一家人都好好的照料着呢,都给安置在京西的一处庄子里头了。那庄子本就是咱们家的,阿哥若是能用得上,明儿老朽就派人去知会一声,只管去了就能住人。」
「如此甚好,多谢姥爷了。」
听了他的话,胤祺心中却也是不由一喜。他原本就发愁把这些人安置在哪儿,又因为在外头没有住处,也从来不敢贸然留在宫外过夜。如今竟是从天上掉下来了这么一个外家,这外家不仅管着满皇宫的物业跟采购,还附赠了一个能随意发配的庄子,可实在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这么一看,那添乱的五阿哥党彷佛也干了点儿好事儿……
京城里的人家凡是买房子置地,没有都攒着往一块儿买的,更何况这三官保家还动不动就得腾出来给皇上住,故而这庄子置办得也是跟本家东西两隔,远远地差出去了一整个儿北京城。眼下天色已几乎全黑了,两人也无暇多留,又寒暄了几句便匆匆告辞,拿上了辛者库放良的批文,上了马直奔京西去了。
到了大西门,天头的月亮都已走过了一小半儿。胤祺勒了马仰头一望,便拧过身冲着贪狼道:「时辰不早了,我还得先回院子里去——你先去见见你家里人,在那儿住上一宿也无妨。回了院子还有武曲他们守着我,总不会有什么事儿的。」
这大西门跟胤祺的院子统共也没隔出多远,绕过了那几个湖也就到了。贪狼略一犹豫便点了点头,又跳下马郑重地朝着胤祺拜谢过搭救全家的恩情,这才翻身上马疾驰而去。胤祺也一扯马缰,叫流云转道儿进了西门,却还没进到那大门里头,流云就忽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焦躁地踏了两下步子,竟是忽然低低地叫唤了一声。
「好啦,多大点儿事情?」
胤祺轻笑着拍了拍马脖子,叫流云继续往前走着,又像是不经意一般耐心地理着流云柔顺的马鬃,微垂了眸含笑朗声道:「先生教过,这君子六艺里头,『御』之一项分为鸣和鸾、逐水曲、过君表、舞交衢、逐禽左。所谓『逐禽左』,就是在田猎追逐野兽的时候,得把猎物驱向左边,好方便主人射击——那几位朋友,你们四散埋伏在这道路的两头,可是要让我来试一试这『逐禽左』,好彰显一番我们家流云的神骏么?」
说着,他的手中竟是已忽然无声无息地落下三枚金镖,被他稳稳地拢在指间。清秀柔和的眉眼间彷佛仍含着淡淡的笑意,可周身的气势却一分分地凛冽下来,明明不过是一人一骑,可拢在这月光的清辉下头,竟是隐隐透出几分冰冷孤绝的凌厉霸气来。
微抬了双目淡淡一扫,草丛里头那几团几乎要闪瞎人眼睛的红光就在那儿扑灵扑灵地亮着,弄得跟信号灯似的,想看不见都实在很困难——胤祺自然早就发现了他们,一见不过是几个来送命的,便也顺势支开了贪狼,打算自个儿来过一把瘾。
——好久都没演过惩恶扬善锄强扶弱的大侠了,想他前世可是被媒体封为站在武侠剧顶端的男人,这种难得的大好机会,又怎么能轻易地给放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