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2 / 2)

「那时孤也在场,恰巧亲眼目睹了这一幕,他二人并非是扭打时把笔洗碰翻的。」太子背负了双手缓缓开口,目光落在胤祺的身上,唇角忽然勾起了个冷漠的弧度,又接着不紧不慢地淡淡道:「是五弟怀恨在心,趁着巴白走过去的时候忽然出手,想要把笔洗推翻在他身上。却不想出手时不小心碰着了桌子,反倒将那笔洗打翻在了自个儿的桌上……」

胤祺目光微微一跳,唇边忽然勾起些讽刺的笑意来。却还不等他开口,胤佑便又忍不住跳了起来:「一派胡言!明明是那巴白怀恨在心——」

「七阿哥!」刘师傅忽然厉喝了一声,语气已是十足的严厉压迫,「太子明明已将事实说明,七阿哥却仍这样向着五阿哥说话,甚至还敢顶撞太子殿下——看来是想要陪着五阿哥一块儿受罚了?」

「老七,消停会儿。」

胤佑一梗脖子还要说话,胤祺却已一巴掌按在他的头顶,使了些力道迫着他坐了下去。轻叹了一声站起身,理了理衣服才淡淡拱手道:「胤祺行为无状,愿受责罚。胤佑因与我交好,一时急切,亦是一片赤子之心情有可原——这责罚,就由胤祺一块儿代受了罢。」

他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清淡,淡得彷佛不带一丝温度。在这一刻,他彷佛又回到了前世那个千夫所指的少年时代——他孤身一人被绑在耻辱柱上,每一个人都在津津乐道着那些子虚乌有的丑事,都在信誓旦旦地传播着那些捕风捉影的言论。那是他头一次见识到失去道德约束时语言所具有的可怕力量,无所谓道理,无所谓真相,那些语言可以轻易地摧毁一个人的全部根基,可以彻底将他扭曲成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模样。而他却只能被动地承受着,任何一次挣扎和解释,都只会换来更严峻的暴风骤雨。

他早已学会了如何在这样的残酷人性之下挣扎求存,不然也不会有后来的那个风光无限的影帝。或许是那一次绝地反击之后他的路越走越顺,亦或许是重生以来他总能轻易得到自个儿想要的东西,他早已习惯了这一份由实力和地位所保证的公平,甚至因此而渐渐淡忘了这样丑陋的手段,渐渐忘记了那些可以轻易将他踩进泥淖里去的人,如果真想要折腾他,是根本用不着跟他讲什么道理的。

一直觉得这些个人的手段太过幼稚,却始终没能意识到——幼稚的人其实该是他才对。这不是他早已混的如鱼得水的现代,而是主子奴才等级森严的大清朝,没有人会和他讲道理,甚至没有人在乎事实和真相。只要他们想要,他们就可以轻松地信口雌黄,甚至可以轻易的便叫那所谓的事实,彻底变成他们想要的那个样子……

「巴白乃是太子伴读,五阿哥与之冲突,是为对太子不忠,与人结怨而意图报复,是为对他人不恕。小小年纪出手如此不知情重,是为待臣下不仁,暗中指使七阿哥出头,是为待兄弟不义。如此不忠不恕不仁不义,必得重罚,以示惩戒。」

胤佑听得双目通红,不住地喘着粗气,拚命想要站起来反驳。胤祺却始终死死按着他,微俯了身淡淡笑道:「他刚说了忠恕仁义,你要是再站起来替我说两句话,信不信他还能把剩下的礼智信给我编出个由头来?」

掌下小小的身体猛地一颤,忽然绷得死紧,又一分一分地慢慢软下去。胤祺望着身旁不住颤抖着的弟弟,心中忽然有些发酸,却又迫着自个儿必须要狠下心来,叫这个孩子好好的看清楚这一切,彻底学会在这深宫里头生存的规则,就像——他的那几个哥哥们一样。

胤祺定了定心神,下意识看向沉默地坐在一旁的胤禛——胤禛竟也正在望着他。他甚至能看清楚那一双黑沉的眸子里头燃烧着的火焰,那双眼睛里有歉疚,有不忍,有挣扎,可无论里头混杂了多少太过繁复的情绪,胤禛却始终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他的身体僵硬而佝偻,彷佛已被某些太过沉重的负担所深深压垮。

——这样却也就足够了。胤祺忽然冲着他微微一笑,眼里是一片澄澈坦然的柔和。现在任何一个人再站起来,都无疑只会叫那刘师傅更加的针对他,也会叫太子更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胤禛的选择无疑是最理智也最正确的,什么都不做才能真正帮到他,而那一双眼睛里的愧疚与挣扎,就已是对他最好的安慰了。

「……按例,当罚戒尺二十。既然五阿哥有心要替七阿哥受罚,便再加十下,共三十下——念在堂上还有阿哥年岁尚幼,还请五阿哥至后堂受罚。」

总算熬到刘师傅把惩罚说完,胤祺心里头却是忽然一松,忍不住暗自失笑——到底是受前世那一次的影响太深了,还当是多大的事儿呢,结果就是挨上一顿打。前世他可是长在奉行「棍棒底下出孝子」、「不打不成才」这一套理论为经典的一代长辈的淫威之下。老院长虽然关心他们,该揍的时候却也绝不手软,学校里老师打手板踹屁股更是常见,甚至连罚跪顶水盆的都有,尤其是淘气点儿的男孩子,早就被打得皮实了。这三十下戒尺,咬一咬牙也就过去了。

翻过了心里的那一道槛儿,胤祺的心态也很快跟着平复了下来。这一次是他对这大清朝的生存规则认识得还不够充分,一不小心着了那小屁孩的道儿,日后再想用这种幼稚的手段折腾他,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只希望太子这么折腾他一次,心里窝的火儿也就散的差不多了——总归他也是答应了梁九功的,既然惹不起这么一尊大佛,日后自然是能绕着走就绕着走,不能绕着走创造条件也要绕着走。努力将透明路线贯彻到底,他就不信这小破孩子能记仇记上一辈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