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万岁爷对这位太子的关怀,实在是连他们这些奴才都看得慨叹不已。太子学会的每一个字,都是万岁爷亲自把着他的手写出来的,而太子自个儿也是极为争气,小小的年纪就学了满肚子的学问,文采武功都是上上等的——后来太子住进了东宫,万岁爷对他的挂念不仅没有减少半分,反而更是无微不至。下头送上来的什么好东西都必得给东宫那边备上一份儿,平日里东宫的诸项事务用度,更是要尽数对着皇上再报备一遍。
这么个搁在心肝儿上的宝贝疙瘩赌气起来,怪不得连万岁爷也没招儿。梁九功心里头暗自思量着,倒也用不着多问——太子赌这一场气,多半准是为了佟家抬旗的事儿。
这理儿其实不难懂。毕竟太子的生母可是那位过世多年的先皇后,而万岁爷如今又对贵妃娘娘百依百顺,虽不曾封后,可谁心里都明白只不过是差着那一道圣旨了。在老百姓的家里头,儿子跟继母的关系都往往势如水火,更何况是这人跟人之间都隔着万丈深渊的深宫?
「悄儿没声地在那瞎琢磨什么呢?」康熙见他脸色变幻不定,自然也知道这个打小跟着自个儿的奴才无疑已猜出了这里头的事儿,没好气地照着他的后背不轻不重地踹了一脚,「朕不能出去,又没说不能找人来——你去宜妃那儿,只说朕今晚要批折子,想念她的莲子羹了,叫她做一碗给朕送来。」
「好好,奴才这就去!」梁九功忙应了一声,不迭地甩开步子逃出了这一间南书房。康熙望着他近乎狼狈的背影,无奈地笑叱了一句,揉了揉额角靠坐回椅子里头,忽然就生出些连自己都觉得毫无道理的惋惜跟不满足来。
他昨夜赶去的时候,太子正跪在赫舍里的灵位前头哭个不停,又一个劲儿地朝他甩脸子。他原本心里就觉烦闷不已,忍不住训斥了两句,却不想那个一向听话的儿子竟是半句不让地和他吵了起来。一来二去的彻底闹僵了,他含怒回养心殿憋屈了一宿,第二天居然就鬼使神差地去了寿康宫。
不知为什么,他总是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就算心里再不痛快,只要见着了那孩子,就一定能把这些郁闷烦恼尽数排解干净。而胤祺自然也是半点儿都没叫他失望,不仅叫他一扫昨晚胸中堆积的郁气,还撞大运似的给他递了个上好的台阶,叫他顺利至极地借故去了东宫探望太子。
再怎么也是自个儿一手带大的孩子,哪能有什么隔夜的仇呢?他到了东宫,一见那个面色憔悴苍白的儿子就彻底心软了,好声好气地哄了一阵,总算是把这一篇儿翻了过去,却也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什么为了赫舍里三日不涉后宫——也不知当时他是怎么一时脑子卡壳,竟能说出这种诺言来。可天子之言必得是一言九鼎的,他又不能反悔,也只好采取这样迂回的手段了。
宜妃来得很快,手里还捧着个精致的食盒,笑意吟吟地把那一碗莲子羹拿出来,半是打趣地轻声道:「万岁爷都多大的人了,竟还跟个小孩子似的,点了名要吃夜宵……」
「朕打算明儿送小五儿去尚书房,先和你说一声。」康熙招手示意她坐过来,含笑将她拢在了怀里,又柔声道:「朕看那臭小子的身子养得差不多了,活泼得跟头小老虎似的。偏又造化了一副贴心懂事的好性儿,看着就叫人心里头喜欢——等明儿他下了书,朕就叫他来南书房,你也来陪驾,好叫你们母子俩好好的在一块儿待上半日。」
「臣妾谢万岁爷!能叫万岁爷喜欢,也是小五的福气……」
宜妃心里又惊又喜,康熙左一句「小五儿」右一句「臭小子」,里头的宠溺亲近之意,她可是听的真真儿的。更不要说还特意下了恩典,准她与儿子见面,这一个又一个的惊喜接连而至,竟叫她欢喜得有几分恍惚了。
清宫里头有规矩,嫔妃生下的阿哥不准养在身边,还没断奶就要被抱走,有专门的奶娘跟教养嬷嬷照顾,是而许多嫔妃跟儿子一年里也见不着几回面。她在翊坤宫里头,得的消息也是断断续续的难以确切,早已提心吊胆了不少的日子——自个儿的这个儿子生来就受了大委屈,又几番的历经生死,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熬出了头,当额娘的岂会不跟着欢喜?
康熙望着她眼里的惊喜光亮,下意识琢磨着明日那臭小子见了额娘时又会是个什么样子,唇角便不自觉地挑了起来,轻笑着缓声道:「你本就是个懂事识大体的,这些年来只有叫朕欢喜的时候,从没叫朕着恼过。如今你这儿子也是随了你的性子,心大得厉害,就跟从不懂什么叫吃亏一样——有时候实在叫人又好气又好笑,你说这要是将来真跟人争斗起来,还不被吃得骨头都不剩?朕也只好仔细点儿拢在身边,跟护着你似的护着他了……」
这话一说出来,几乎就已是某种极为稳妥的保证了。宜妃抬头迎上康熙眼里的笑意,眸中水意莹然,却仍是浅笑着盈盈拜倒:「臣妾——谢万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