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2 / 2)

胤祺的神色间带着几分孩子特有的一本正经,小小的身体也挺得笔直,若是叫旁人看了,只会觉得这故作成熟的小大人模样实在可爱,可康熙却连原本眼里的那三分笑意也尽数淡去,只剩一片严肃凝重,望着胤祺沉声道:「实话告诉皇阿玛,这话是不是太皇太后教你的?」

虽然这么问,可他自个儿心里都觉得不大可能。毕竟孝庄的态度他比谁都清楚,今日心中纷纷扰扰的愧疚不安,最多三分是对着胤祺,剩下的七分却都是冲着孝庄的——甚至於对着胤祺的三分愧疚里,也有着这孩子曾救过孝庄一命的缘故在。

他是孝庄亲手带大的,对这位祖母的性子再熟悉不过,自然知道她老人家是真把这孩子放在了心里头。没领着胤祺对他兴兵问罪就已是顾着他的面子了,自然不会教给孩子这些近乎委曲求全的话儿来宽慰他。

可是——自个儿的这个儿子,难道真就能懂事道这般地步不成?

「老祖宗没跟儿子提过,是儿子自个儿想的。」胤祺依然是一脸带着稚气的严肃神色,微微摇了摇头道:「那一日儿子确实是去的早了,实在不该贪图那一点子的热乎气儿,就贸然闯进了那园子里去。这宫里认得儿子的人本就不多,何况是娘娘这边儿的人呢?错把儿子当成了胡乱闯宫的歹人,一时乱哄哄地闹了起来,是儿子一脚踩空,自个儿掉到了那荷花池里头,本就是谁都赖不着的,怎么就怪到娘娘头上去了?」

他只一口咬定是自个儿错闯园子,却半句话都不提梁九功头天交代的那些事——那些话显然是康熙亲自点了头,梁九功才敢放给他的。说句实话,他心里头也是真不觉得这有什么错儿,皇上要试探一个嫔妃,於是有意在她的眼中钉身上弄了点错处,推到她面前看她的反应,这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逻辑,更何况康熙这位本就跟优柔寡断这个词彻底绝缘的千古一帝,实在不知究竟为什么才会把这么点子事一直纠结到了现在。

他心里这么想着,眼里自然更是一片清朗澄澈,甚至於还带了点儿「搞不懂您老到底在纠结什么」的不解茫然,却是叫康熙不由哑然失笑,抬手照着他后脑勺就给了一巴掌,竟隐约带了一股恼羞成怒的意味:「臭小子,就你什么都懂!」

「皇阿玛,您又打我!」胤祺从来都不是乖乖叫他打的主儿,捂着脑袋跳下炕叫着撞天屈,堵着气似的大声道:「本来就是——儿子行得正走得直,才不东赖西赖的冤枉那些个无辜的人呢!」

「好好,你懂事,你明理,你行得正走得直。」康熙被他气得乐了,劈手照着他的额头又敲了一下,「合着倒是朕枉做小人了?」

「皇阿玛心疼儿子,儿子心里肯定是清楚的啊……」胤祺两只手一前一后几乎捂不过来,却总算是勉强老实了些,嘟嘟囔囔地蹭到康熙身边,将小小的脑袋不管不顾地埋进他的怀里,「皇阿玛对儿子这么好,儿子这些天高兴得跟做梦一样……有时候真恨不得再生两场病。欢喜都还来不及呢,哪有功夫怨这怨那个的?」

从胸口传来的声音被捂得微微变了调,又彷佛带了几分不易觉察的沙哑哽咽。康熙不由一怔,下意识抬手把面前瘦小又柔弱的身体捞进怀里,轻轻拍抚着,心里头像是被某种极暖极窝心的东西堵着,有些喘不上气来,却又觉得熨帖至极。

这孩子准是已知道些什么了,可他根本就不当一回事儿,甚至也全然不希望自己把那些当成一回事儿。他只是在渴望着自己给他的那些最普普通通的关爱和宠溺,那些最寻常的,几乎是每一个父亲都能给予儿子的温暖。即使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受了委屈,却也没有半点儿的怨怼不满,他所能想到要做的全部,也不过是用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来宽慰自己,只是为了叫自己快快的把这一篇儿翻过去,不再因此而郁结於心……

康熙的眼睛有些发酸,将怀里的儿子抱得越发紧了些,忽然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他是父,更是君。每个人都在跟他处心积虑地要东西,要钱,要权利,要地位,挖空了心思地钻营。甚至他的那些小小的儿子们,也早早地开始学会了相互倾轧争斗,学会了在他面前使那些个幼稚到可笑的小心思,他几乎已忘记了——做一个真正的父亲,究竟是什么感觉。

他忽然不愿再追问胤祺究竟知道多少,又是怎么看待这一连串的事儿——或者说,是根本不忍再追问。这个孩子的体贴懂事像是打娘胎里带来的一样,叫人熨帖又温暖,却又春风化雨般不留痕迹。这绝不是刻意能装出来的样子,他已为君多年,什么样的人都见得太多了,自然能清清楚楚的分辨出来。

既然这个孩子只想要向他讨一份最普通的父爱,他又有什么给不得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