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阿九张口,只能喊出这个单音节,泪水就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一旁还有几位熟识的远房姐妹,都抱在一起哭。
「好孩子,抬起头来让娘瞧瞧。」时夫人手里拿着锦帕,轻柔地替她抆拭着脸上的泪珠。
阿九抬起头来,红红的眼眶,这几日忧愁着时景修筑堤坝的事情,她整个下巴都尖了。时夫人心疼地摸着她的脸,还未开口就已经开始哽咽。
「整整一年半没见了,我的九儿啊!」时夫人只说了一句,就已经抽噎着发不出声来了,紧紧地搂着阿九。
阿九的眼眶再次红了,头埋在时夫人的怀里痛哭,几乎不能自已。对於母亲来讲,是一年半未见,对於她时阿九来讲,上辈子加上这辈子,整整五年。
「娘,阿九好想你啊。」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哭腔,尾调却带着些许的凄厉。这是她的亲人,生她养她的母亲,似乎回到这个怀抱,她才有些真实感。这个世上,也唯有母亲才能容忍她的撒娇和任性。
「每次跟你爹提起,那个狠心都不让我去看你。待会儿等他来了后院,娘一定要好好说道说道。」时夫人搂着在怀里哭得几乎背气的女子,脸上心疼的神色再次加深了两分。
院子里好多人围成一圈哄劝,才总算止住了阿九和时夫人的眼泪。娘儿俩手搀着手进了里屋讲悄悄话,众人都是识趣的,自是无人去打扰。
「娘,这次王爷亲自带女儿回来,无非是为了阿睿的亲事。无论如何,你先拖着,暂时不要应承下哪家的姑娘。我也会四处打探,挑选合适的人家,到时候再做打算。」阿九坐在檀木椅子上,脸上的神色渐渐变得忧虑起来。
五皇子要拉拢时睿,自然是无可厚非。但是王爷他自然也有自己的打算,她已经嫁给了王爷,时家自然没有分崩离析的道理。王爷虽不是她的良人,却是个有野心有抱负同时也有能力的男人。时睿究竟要投靠哪边,还有待斟酌。
时夫人看着女子脸上的担忧,眸光里闪过一丝心疼。轻轻抓住阿九的柔荑放在手心里,另一只手不紧不慢地拍着她的手背。
「阿九,你跟娘说实话,王爷是不是对你不好?」时夫人脸上的表情依然十分平和,只是眸光中却带着一丝执拗。
阿九一愣,转而醒悟过来。刚才她心急说阿睿的事情,嘴上就不由自主地抱怨王爷这趟只是为了阿睿。想来也只有母亲这样担心她,才会察觉到。
「母亲怎么这样说?王爷有多宠我,娘亲进京之后,应该就有所耳闻。只是可惜了女儿福薄,没能保住肚子里的孩子。」女子轻轻靠在时夫人的怀里,悄声说道。
出嫁京都,她早已学会了报喜不报忧。母亲敏锐能够察觉,她却只想让时夫人心安。
时夫人搂着她,又哄了一回。娘儿俩才算将眼泪抹干净。外头已经有人通传「老爷来了。」阿九连忙到铜镜前,用胭脂按了两下脸颊,才再次回到位置上坐定。
「你不陪着王爷,来后院做什么?」时夫人一看到时景,就想起当初在齐城时,他阻拦着不让上京的事儿。再加上见到自己女儿受苦,所以语气也不是很好。
「父亲快坐吧。」阿九连忙让出位置来,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
时景上下打量了一下女子,见她眼睛有些红肿,脸上也闪过一丝心疼。
「阿睿在前厅陪着王爷,我说几句就走。九儿,这次王翦的事儿,阿睿已经告诉我了。爹心里清楚你的苦处,你万事小心。即使王家不好惹,但若是他家敢欺负你,我们时家现在也不是那么容易揉搓的。你只要时刻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儿,你的背后都有整个时家。」时景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两分,话语里却透着严肃。
自古后院乱事多,不仅后宫如此,王府也是如此。世家兴衰,一朝沉浮。很多时候,都是和这个家族的女子朝夕相关。王家、沈家的嫡女,都是正品王妃,紧密度也越高。往往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状态。
阿九听着听着,眼泪又下来了,她此刻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不断地点头。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的背后有整个时家支撑,同样的整个时家也需要她的庇护。从时家进京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她和王妃的战争开始了。
那日听了秀姬的话之后,她的心底也有一种要发泄的心情。阿睿在宫中受刺,这个仇的确到了该报的时候。所以她又连续写了两封信送给时睿,才有了后来王翦负责的上游堤坝坍塌事件。即使不能置於死地,也定要它断其项背。
「好孩子,别哭了。待会儿还要跟王爷回府的,莫让人看了笑话。」时景也有些激动,养在身边的就这么几个儿女。偏偏妾侍所生的几个都有些怯懦,也唯有嫡女和嫡子争气。
阿九更是时家第一个孩子,感情自是不一般。
阿九点了点头,红红的眼睛里再次水光连连,执着时景的手却说不出话来。
「老爷,公子让您过去,王爷提到朝中的事儿了。」屋外的小厮已经开始催促了起来。
时景咬了咬牙,拍了拍女子有些瘦弱的双肩,转身就要离开。在门口处却又顿住脚步,再次仔细地打量了一眼阿九。
「临走的时候梳洗一下,丫头都这么大了,怎么胭脂还涂成苹果似的?」时景看着对面微微抽泣的女子,宠溺地说了一句,脸上露出一个淡笑,转而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门外。
「老没正经的。九儿,待会儿娘亲自给你梳妆。」时夫人被他逗笑了,有些无奈地啐了一口,又再次拉起阿九的手。
阿九也跟着笑起来,眼眶里的泪水顺着脸颊滑下。此刻她脸上的表情有些滑稽,既哭又笑的。
回王府的路上,王爷显然心情甚好,看样子和时景谈得很顺畅。阿九靠在他的怀里,不时地哼着小调儿。她的眼眸还有些红肿,王爷自是一番温柔地哄劝。
回到府上的时候,两人并肩走在后院的小路上,脸上都带着笑意。
「王爷,王爷!」不远处一个小丫头横冲直撞地跑过来。
「有话好好说,这么急作甚?待会儿自去领板子!」王爷紧蹙着眉头,脸上的神色带着愠怒,冷声呵斥道。
那小丫头脸上的喜色立马收敛了起来,一下子跪倒在地。
「奴婢是来报喜的。刚才王妃查帐的时候晕倒了,连忙找大夫来瞧,诊出王妃是喜脉。恭喜王爷和王妃。老夫人也在舒兴阁,让您过去。奴婢已经恭候多时了。」那小丫头说着说着,脸上再次露出喜色。
阿九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忽然手脚一阵冰凉,那丫头剩下所说的话是什么都没听清楚,脑海里只闪现着两个字「喜脉」。
她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忽然有些明白当王妃听到她有喜时候的心情,在听到的那一瞬间,整个人产生了一种绝望感。
「这明明就是喜事儿,你急慌慌地作甚,若是触了霉头可真得挨板子。」阿九极力使自己的面色看起来正常,轻笑着走上前去搀起那丫头。
王爷的脸上也是露出了些许喜色,本来因为听到「王妃」二字而皱起的眉头,待到后来的喜脉,整个人也就放松了。
「阿九,走吧,一起去舒兴阁瞧瞧。」王爷十分自然地揽起女子的窍腰,虽然没有当初知道阿九有孕时的那种兴奋,但是他眉眼里柔和的淡笑,还是像一把刀一样刺进她的心窝。
阿九知道这种心理叫嫉妒,当初斐姬有孕的时候,她还没有如此强烈的感觉。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的脑海里已经划过好几种女人小产滑胎的场景,包括她自己的。一个念头闪过,如果再加上王妃的又会如何?
她抬起头对着王爷微微摇了摇头,嘴角的浅笑比以往更加柔和温暖。
「姐姐好容易有了,妾身不想让她不开心。毕竟王家大爷那事儿,父亲当时也在场。妾身还是不去的好。」她柔声说道,只是眼眸里却流露出深深的悲伤。
王爷看着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好,本王也不勉强。今晚还是去你那儿,晚膳就不用等了。」王爷点了点头,扔下这句话,就带头先离开了。
那小丫头脸上红扑扑的,瞧见王爷往舒兴阁的方向走去,自是喜上眉梢,连忙对着阿九行了一礼,就紧跟在身后。
男人魁梧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看不见。阿九脸上的笑意才一点一点收敛,最终化为冷冷地注视,她的目光带着几分嘲讽和阴冷。薄唇轻抿,微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她脸上的表情是少有的狠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