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媃两辈子都没有过母亲的,对母亲这种生物她陌生又隐带怯懦。
就像是窝在洞窟里头的兔子, 分明馋窝边草的厉害, 上前一步退后两步, 根本不敢轻易过去。
云初颤颤巍巍地走过来, 眼圈绯红,还泛着盈盈水光,映着她那张脸, 反而多了几分岁月沉淀下才有的美感。
姜媃是青涩的栀子花骨朵, 那云初就是怒放到极致,芬芳馥郁到极致的白栀子花。
“宝儿,为娘的小宝儿啊”云初泣不成声,死死抓着姜媃的手,浑然就将刚才那个秀美的小姑娘给忘了。
侧门口,余下的几位妇人脸色很难看,那穿蜜合色绣万字福褙子的妇人更是表情铁青。
她上上下下打量姜媃,用一种嫌恶的审视目光,阴阳怪气的道“大嫂啊,这小姑娘后腰窝有没有胎记还另说, 我帮你找到的这个, 你可是亲眼看过的, 胎记真真的。”
息长源捻美须的指尖一用力, 生生扯断了两根又细又直的黑须。
息重月扬起下颌,那张和云初有两分相似的脸甚是冰冷。
他道“对大房的事三婶这样费心,真是有劳了, 后面的事就不劳烦三婶了。”
息家有四房,息长源在长,下面除了二房是嫡出,三房和四房都是庶出。
息家老四这些年一直在外任职,举家一起搬了出去,并不常回京。
偌大的息府,目下也只住了三个房的人。
其中息家老四文不成武不就,不是入仕的料子,又眼高手低舍不下身段做个商贾,故而这些年一直游手好闲,靠着府里每月的份例和自家媳妇的嫁妆过日子。
故而,息三夫人最是喜欢在府里上蹿下跳,生怕有甚好处会忘了三房似的。
至于二房,和息长源一母同胞,目下息家二老爷正是大理寺供职。
大房和二房的关系也最为亲近,息长源凡事也都喜欢和老二相商。
息三夫人贾氏被抵了一脸,甚觉无光,拂袖呛声道“好心当驴肝肺”
说完,她还莫名其妙剜了姜媃一眼。
姜媃一脸懵,不过她也不是个吃亏的,当即转头无辜地望着秦野,委屈地问“小叔,他们不高兴我来,咱们就回去吧好不好”
这话一落,息长源几人都急了,云初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只用力抓着小姑娘的手,硬是把小姑娘手背都给捏出了红痕。
秦野眉心一拢,捉着姜媃细细的手腕,冷声道“你捏痛媃媃了。”
云初愣了下,息长源赶紧把人往怀里揽“阿初你轻点,姜姜皮肤娇嫩着呢。”
云初反应过来,手足无措地松开手,呐呐道“小宝儿我我不是故意的”
诡异的,姜媃就是没法生出不悦来,反而还想跟面前的妇人亲近一番。
她按捺住这种悸动,抿着嘴角摇了摇头。
秦野捧起小姑娘的手,带薄茧的拇指指腹轻轻摩挲了两下。
微凉的体温透过皮肤,直蹿肌理,顿生酥麻。
姜媃瞥他一眼,见大佬半垂着眼,表情认真。
他还说“息大人,我看今日不适合登门拜访,还是改日吧。”
“改什么日”息长源一口接上,不给人拒绝的机会,“姜姜就今天,阿初有见面礼要送你,咱们一起进去。”
说完,他还冲身后三个儿子使了个眼色。
三人心领神会,息九颜和息羽华往前一步,一左一右就把秦野夹在中间。
“秦画师,听说你身手不凡,咱们讨教几招。”息羽华豪气冲天,和息九颜两人夹着秦野就飞快进门。
姜媃默了,再看息长源,就觉得他像一只笑得不怀好意的大灰狼
息重月轻笑两声,站在姜媃身边“姜姜,走吧,我领你进去。”
大佬都被拐进去了,她一个人还跑得掉不成
姜媃瞥着不远处站在那很是拘束的小姑娘,然后低声道“她怎么办”
息重月看过去,眼神骤然变冷,但他对姜媃说话的口吻却很柔和“姜姜不会担心,一应我们都会查清楚的。”
半按在息长源怀里的云初忙不迭点头,她想说什么,息长源拍了她肩一下。
云初只得将话吞回去,在姜媃看过来之时,慈爱无比地的对她笑。
姜媃分明不想笑的,但是不知怎的,看着云初,她也就不自觉跟着笑了。
在大门口耽搁了约莫一刻钟,进去后,又走了半刻钟才算到大房住的南山院。
南山院占据整个息府的南面,北面则是二房的地儿,每房之间都用一丈高的院墙分隔开来。
那院墙攀爬着翠绿葱茏的藤萝,藤萝开粉嫩粉嫩的小黄花,墙与墙之间有半丈宽的院道,道上铺细小的鹅暖石,踩上去有按摩脚底的作用。
这会是晚上,道两边挂着无数灯笼,将整条道映衬的来亮如白昼,有夜风徐徐,嫩黄的缤纷漫天,光影交错甚是美。
精致的宅院,姜媃不是没见过,可像息家这样精致奢华,还透着一股子岁月沉淀的底蕴的,她还是头一回见。
就是庭院里头,每一处都能感受到这个几百年顶级门阀世家的深厚韵味。
那是一种雕栏玉栋无法修饰出来,只能靠时间去浸染用门风去熏陶才会有的东西。
姜媃不期然想起了紫砂茶壶,她曾听说,最上等的紫砂壶不是刚制成的时候,而是煮泡无数次的茶水,一次一次用滚烫茶水去浇,让茶香一点一点渗透到紫砂壶身里头,成为紫砂的一部分。
如此,方能成就最上品的紫砂壶。
息家,在她眼里就像是这样的。
她此刻才深刻的认识到什么叫做顶级的世家门阀,原本她还以为所谓世家,就是兜里的银子多一些,家族存活的时间久一些罢了。
息重月一路都在关注着姜媃,小姑娘杏眼晶亮,虽表现出了微末好奇,但规矩很好,并不失礼的东张西望。
他暗自点头,对姜媃的礼仪规矩心里有数了。
南山院开了偏厅,厅里头燃起了味道清雅的玉兰花香,烛火铜灯,一如白天。
息长源和云初在主位坐下,姜媃和秦野坐在左手边,右手边则是息家三兄弟。
息长源扫了一眼,随意开口道“家里还有个整日不着家的老二息舜英,再有几日你就能看到了。”
姜媃点了点头,她晓得息长源的意思,在拐弯抹角得想让她认亲。
姜媃端起茶盏,呷了口只打湿了粉色嫩唇。
她顿了顿,舔了下唇珠,黑白分明的眸子退去天真,认真严肃的开门见山道“别的不多说,我想知道,你们究竟找到多少能证明我是息家女的证据”
息重月本以为会是秦野跟他们谈这事,没想到小姑娘率先开口。
息长源斟酌道“你应当不知,姜坤并没有死。”
听闻这话,姜媃在记忆里扒拉了圈,硬是没想起来姜坤是谁。
秦野倾身过去低声提醒“你从前的父亲。”
姜媃挑眉“我记得我娘是病死了的,然后爹是一个月后失踪了,所有人都跟我说他死了。”
息九颜猛地跳出来,骄傲的说“姜姜,我今个逮着他了他跑来看息念念,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你要不要见见他”
姜媃从善物流“方便的话,那就见见吧。”
息长源挥手,他的长随吉安立马下去安排。
云初坐立不安,她期期艾艾的问“他们不是你爹娘,见到你我就明白,找了这么多年,只有你才是我身上掉下来的那块肉,小宝儿你你回来吗”
云初最后的话,声音小的都快听不见了,美貌妇人眼巴巴地瞅着她,可怜又无助。
姜媃扶额,她本是不准备和息家有关系,但云初问出这话,她却发现自己怎么都狠心拒绝不了。
不想看到她哭,不想看到她失望,也不想叫她不开心
姜媃觉得,这种感情还真特么神奇
“小宝儿”云初嗓音都带着哭腔,黑白分明的杏眼湿漉漉的,眼睛红的像是下一刻就要崩溃。
姜媃头大,求助地扭头看着大佬。
秦野薄唇抿紧,眸光深邃地注视了她一会,忽的伸手揉了揉她额发“媃媃,不用着急,你可以慢慢考虑,他们等了十几年,再多等一些时日也是可以的。”
这话说的,顿时惹来息家老少男人们的怒瞪,什么叫再多等一些时日也是可以的
他们谁说这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