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种种清晰地浮现到眼前,与谢则安说的毫无出入。
这也解释了赵英为什么会给谢则安和晏宁指婚,因为他们早就暗通曲款、私相授受——他们早就——早就借着帮他这个理由暗中相恋。
再想到晏宁一遍一遍地重复“他是我的驸马”,那“我的”两个字灼烧着赵崇昭的理智。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谢则安不拒绝他,是因为不敢拒绝他。
和别人一样,谢则安害怕他,害怕他的喜怒无常,害怕他的凶狠残暴,害怕他、害怕他——谢则安只是害怕他。
往日的种种美好,在这一瞬间轰然崩塌。
谢则安爱晏宁,谢则安害怕他,谢则安觉得他们之间很恶心。
赵崇昭手背青筋暴现。他后退两步,愤怒地斥喝:“你不是三郎!你不是!”
谢则安说:“对,我不是。”他直视赵崇昭的眼睛,“我是谢衡,这几年与别人书信往来,用的都是‘则安’。成年之后再交朋友,很少人会喊‘三郎’这个小名了。陛下,人总是要长大的。”
赵崇昭的火仿佛被谢则安的目光浇熄了。
他觉得有点可悲,即使是谢则安打碎了他所有的幻梦,他仍然无法在谢则安的注视下发怒或发狂。
赵崇昭咬咬牙,用尽所有力气转过身,大步迈了出去。
屋外正下着雪,风雪打在脸上,又冷又冰,他却感受到眼眶涌上一阵热意。
没有了,没有了,三郎没有了。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失去了“他”,或者说他所爱着的那个三郎根本不曾存在过。那个三郎仿佛只存在於他幻想中,而他却傻傻地对那个三郎付出了所有的爱怨喜怒。
他该怎么收回来、他该怎么把它们收回来——他收不回来——
赵崇昭快步离开谢家,连多留一会儿都害怕。
他回到宫中,看着属於皇帝的寝宫,有点庆幸自己已经不在东宫,否则那里到处都是‘谢三郎’的影子,到处都是、到处都是——他会逃无可逃。
赵崇昭仰头看着漆黑的屋顶,睁着眼直到天明。
人总是要长大的、人总是要长大的——谢则安教得真好,他一下子就学会了——
接下来几天,谢则安照常忙碌。
他不打算呆在京中过年,等考核结果一出来,他带着满意的结果踏上回程。
这一次,赵崇昭没有再来送行。
出城后谢则安勒紧缰绳,回望城门。
谢则安知道他对赵崇昭说的那番话,等於斩断了他们之间的所有情谊。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还是错,但他很清楚他不能放纵自己,也不能放纵赵崇昭。
赵崇昭身上背负着太多期望、太多责任,必须成长并成熟起来。
谢则安打马西行。
回到凉州,知州对谢则安格外热情,因为谢则安带回的结果好得远远出乎他意料,足以让他在任上留下光辉的一笔。於是知州硬是把谢则安留下吃饭,要不是他妻子劝着,知州都快让谢则安留宿了。
谢则安赶回县衙,县中大半灯火都黑了。他把马交给门房,踏入后衙。
后衙还亮着灯,有个人影正对着门看书,不是晏宁公主又是谁?晏宁公主坐在那儿翻了两页,忍不住转头看向门外。
这一望,恰好与谢则安四目相对。
谢则安不是眼瞎目盲,这大半年里朝夕相处,他怎么会看不出晏宁公主暗藏的感情。
这本来是他以前从来不曾想、从来不曾注意的东西,直至杨老主动找上他说起晏宁的病情和心意,他才发现自己以前忽略了什么。
他把赵崇昭兄妹都辜负了。
他真是个混蛋啊,后知后觉的人永远都是混蛋。
谢则安顿了顿,走进屋里说:“又看书到这么晚,我不在时你都这么糟蹋自己的?”
晏宁公主说:“才不是……”她抬起头问,“不是说下午就到凉州了吗?怎么这么晚……”
“知州太高兴了,热情过了头,差点把我留在他家睡,所以我才会这么晚回来。”谢则安把晏宁公主抱到床上,替她盖好被子:“睡吧。”
晏宁公主说:“哥哥他还好吗?”
谢则安按在被子上的手一顿,说道:“陛下他很好,连徐先生都说他做得比想像中更好。”他给晏宁公主举了个例子,“陛下以前不是一直讨厌马御史吗?很多人都以为陛下即位后马御史会倒楣,结果马御史现在还好好地当着御史。”
晏宁公主说:“那哥哥真的成熟了。”
谢则安说:“当然。”
而就在谢则安这样安抚完晏宁公主的第二天,一只飞奴从京城飞了过来,带来了京城的消息。
京城出事了。
连同马御史在内的一批御史台官员被贬出京城,和他们作伴的还有大半“秦党”。一夕之间,秦家的根基断送了大半,日渐壮大的“新党”——支持新法的那批人在朝中崭露头角。
变天了。
谢则安手一颤,烧掉了飞奴带来的信。
他这一次,是不是做错了?
可是即使做错了,也已经回不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