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无求一怔。
赵英说:“你很得母后欢心,先王也对你十分喜爱,在士林之中声名鹊起,在武将之中左右逢源,就连我的所有弟弟妹妹,几乎都奉你为最亲的长兄。和你比起来,我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即使哪天横死沙场,马革裹屍,说不定也没人知道。”
谭无求说:“陛下多虑了。”
赵英说:“你就一点都不怀疑,当初是我太害怕你,所以没有回援?”
谭无求说:“陛下不是那种不顾大局、意气用事的人。”
赵英知道这正是谭无求选上他的理由,谭无求就是要一个心狠的人,面对那种乱局必须快刀斩乱麻,而他恰好是一把快刀。
有时赵英感激谭无求的“识人之明”。
有时赵英又痛恨谭无求的“识人之明”。
赵英抬手握住谭无求瘦弱的手腕,语气力图平稳,却还是泄露了一丝颤抖:“临均,你可知道我也是会痛苦和为难的?”
谭无求一顿。
他说道:“但陛下会做出最佳的判断。”
赵英放开手,站了起来:“对,临均你说得对。临均你看得清楚,你永远都看得清楚。”他盯着谭无求的脸,“如今你是认为我的儿子比我更适合那个位置了吗?”
谭无求微愕,立刻回道:“陛下,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赵英说:“你不是觉得我老了,怕我犯糊涂想换太子,才入东宫当个所谓的‘食客’?”
谭无求说:“陛下有陛下的考虑,太子殿下是陛下的亲骨肉,做出那样的决定,陛下心里是最难受的。我来京城只是想了解一下时局,并不是陛下所想的那样……”他认真解释,“会当这个东宫食客,是因为东宫这边出了许多有趣的东西,陛下您也知道,我对新鲜的事物总是特别好奇。”
赵英和谭无求对视片刻,收回了视线。
谭无求谭无求,连名字都起得那么明白了,他又怎么会不明白谭无求的意思。
他说他不适合当驸马,阿蛮又何尝适合当他的妻子。
在好友和妹妹之间徘徊片刻,赵英说:“你要当谭先生,那就当谭先生好了。往后有什么新玩意儿,我会叫人第一个送到你这儿来。”
谭无求说:“陛下不必费心……”
赵英笑了,淡淡地打断:“也对,我要是那样做,你就当不成谭先生了。是我没考虑周全,那我就不扰着你了。”
谭无求说:“杨叔那边我会尽量去劝。”
赵英说:“你不必为难,杨老先生对皇室的不满由来已久,我知道要他出手很难。”他向谭无求确认,“杨老先生确实说了,只要晏宁不再姓赵就可以救她对吧?”
谭无求还没说话,杨老开了口:“对,你要是有心救你那女儿,那就昭告天下让她换掉赵这个姓!”
这话里的怨气摆得明明白白,一点都没掩藏。
赵英说:“好,希望杨老先生说话算话。”
赵英离开谭无求的住处后回身看了一眼,大步迈向晏宁公主那边。赵英看着晏宁公主昏迷中的侧脸好一会儿,抬手替她掖好被子,转身到晏宁公主的书架前取出晏宁珍而待之的几张笺纸,上面的字说不上特别好,但风骨已成。上面的每一首词,也是特意挑选过的,恰好点出了他女儿的种种心思。
写下这些东西的人,比他更了解这个女儿。
赵英看了一会儿,叫人收起来带回御书房后又转回晏宁公主的书桌旁,拉开旁边的抽屉。
他在抽屉最底下找到了十余张画,画上只画着一个人。
谢三郎。
赵英回了御书房,叫了人进来:“拟旨!”
他在拟旨官员错愕的表情中平静地把旨意念完,打发对方去谢府。
谢晖回到府中后一直在和妻子说话,听到有人说圣旨到,立刻让谢老夫人迎了出去。
赵英的意思在圣旨里写得很明白:三天后,让谢家三郎与晏宁公主完婚!
谢老夫人没等官员把旨意念完,直接把圣旨抢到手里,冷声说:“你回去告诉赵英,我马上进宫见他!”
官员吓呆了。
都说谢家这位老夫人非常凶残,万万没想到她连圣旨都敢抢啊!
官员懵了一会儿,见谢家人没人再理会自己,只能灰溜溜地回去覆命。
谢老夫人回到房里抄起墙上挂着的剑,对谢晖说:“赵英这是欺负我们谢家!一次两次地来欺负!晖哥,我入宫和他理论!”
谢晖说:“珊珊,不要冲动。”
谢老夫人早把谢则安当自己亲孙子看了,哪里忍得下这种事。
她说:“他赐婚给禹儿的时候,我们是孤儿寡母,我不和他争,我忍了。晖哥,现在你已经回来了,难道还要让赵英这么糟践我们家三郎?”
谢晖心中一酸。
他不在,妻子独自掌家。他回来了,竟还护不了一家周全!
谢晖说:“如今的京城不同往日了。”
谢老夫人握了握剑身:“我知道,赵英也不同往日了。”
长孙家的境况,赵英真的不知道?赵英本身是行伍出身,哪会不知道武人的难处,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明显是没打算拉长孙家一把。
赵英是个狠心的人哪。
她早该知道的。
谢晖说:“我陪你一起进宫。”
谢老夫人说:“你现在怎么好进宫……”想到谢晖和梁捡已经去见过赵英,谢老夫人语气一滞,更觉改变赵英这个主意的希望非常渺茫。
赵英发的是明旨啊!明知道谢晖回来了,他发的依然是无法转圜的明旨。
谢老夫人说:“我入宫向赵英讨个说法,晖哥你把三郎找来商量。”
谢晖见妻子已经平静下来,点点头,把她手里的剑取下来挂回墙上。
两人分头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