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在南方过得不算太凄苦,虽然举家流放,但家中有个叫柳谨行的,在那边当上了县学的夫子。县令是个通达的人,有人说这样不妥,他就直接骂开了:“怎么不妥了?有能教的人不让他来教,难道还让你们儿子像你们一样目不识丁,一辈子窝在这种穷地方?”涉及到自己儿女的前程,反对的声音就没了。
柳家一家也得益於柳谨行的这一举动,在当地颇受尊敬,没受什么委屈。
谢季禹听后顿了顿,想了半天才想起柳谨行是谁。那是柳三思的弟弟,平时话不多,也不太与人往来,没想到到了南方后却是他最先想出办法来改变他们一家的处境。
谢季禹说:“那挺好的。”
姚鼎言说:“我也和县令打过招呼,让他们别苛待柳家。”
谢季禹微微一怔,姚鼎言这话里的意思,竟是不准备再把柳三思找回来了!
姚鼎言说:“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明天得入宫当值。”
谢季禹说:“姚先生难得来一趟,留下来用饭吧。”
姚鼎言意味深长地说:“说不定我以后会常来。”
谢季禹心头一凛,却还是笑言:“欢迎之至。”
姚鼎言走出谢府,想起了离开柳三思的流放地那日,柳谨行找上门来对他说:“有谢季禹在,姚先生何必舍近求远?”
再回想起柳三思写给自己的信,姚鼎言豁然开朗。
柳三思能做到的事,谢季禹能做;柳三思不能做到的事,谢季禹也能做。谢季禹的立场难以摸清,难道柳三思就可靠?能在背后插自己好友一刀的人,未必可靠到哪里去。
倒是这个柳谨行有点意思。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姚鼎言一向有着强大的自信,他相信自己要做的事是正确的,只要他得到了上面的支持,谢季禹难道还会反对?
姚鼎言决定放弃把柳三思找回来,改为多走谢府几趟。他和谢季禹往来多了,其他人自然会默认谢季禹是他们这边的人,何愁谢季禹不相帮?
另一边,谢季禹对谢则安叹息了一声:“麻烦还是来了。”
谢则安说:“来就来,难道我们还怕它不成?”
谢季禹眉头一跳,怔神片刻,点头说:“三郎说得对,没什么好怕的。三郎你也快些长大,我们一起护你阿娘和小妹周全。”
谢则安叫屈:“我才几岁啊?不也该被护着吗!”
谢季禹说:“是你自己说‘我们’不怕的。”
父子俩对视一眼,忽然都轻笑起来。
要他们做到官居一品、名垂青史,那当然很难,可他们没那个念想。
他们都只想保一家平安,至於抱负和野心那种东西,有机会实现就实现一下,真要没那个机会,他们也不会强求。
这样对他们来说并不难。
这时已经离开谢府的恭王进了宫。
见完太后以后,恭王就去向赵英辞行。
赵英听到恭王要去封地那边,讶异地抬眼:“怎么这么急?”
恭王心情确实极好,唇边噙着笑:“在京城呆久了有点腻,想回去舒展一下筋骨。”
赵英知道恭王说的“舒展一下筋骨”是什么意思,虽然边境没有大的战乱,但一入冬,过着游牧生活的草原民族存粮不足以熬过撼动,自然是打起了过境烧杀抢掠的主意。恭王每年就陪这些人玩耍,过来一撮弄死一撮,打得十分开心。
这确实算是一个不错的理由。
可见到恭王唇边的笑时,赵英心头突突直跳。
他忍不住问:“你去看阿蛮了吗?”
恭王看了赵英一眼,问:“看什么?不就死了个儿子嘛,再生一个就是了,反正她又不喜欢死掉的那个。”
听着恭王不以为然、甚至带着几分惬意的语气,赵英哪会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他猛地一拍桌:“阿蛮是你妹妹!”
恭王说:“皇兄,你杀掉的人里面难道没有你的兄弟?”
赵英一滞。
恭王说:“嗤,稍微一撩拨就变了心,还说什么情深似海。妹妹?我最恨这种人了。口里说得冠冕堂皇,做起来却是另一番做派,自己就不觉得恶心?”
赵英沉默。
恭王说:“没事的话,我先走了,明日一早我立刻启程回北边,到时就不来向皇兄你辞行。”
等恭王走到门边,赵英突然问:“那把火是不是你烧的?”
恭王脚步一顿,笑了出声:“过了十八年,你终於问出这句话了吗?”他转过身来,锐利的目光直逼赵英,“对,我烧的,那一片大火烧了两天两夜才停,真是痛快极了。”
赵英没再说话。
恭王说:“一想到你那好妹妹会跑到他灵前哭,等和别人有了儿女还可能带上儿女一起去,我就觉得犯恶心。他生前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了你们兄妹俩,给了大庆朝的天下,他死后你们就让他清静一点吧。”
赵英颓然地坐回龙椅上,闭上了眼睛。
当初恭王大捷,人人都担心恭王会有篡位之心。没想到恭王回朝后直接把虎符往他面前一扔,眼也不眨地交出了所有兵权,只求了一个远在塞北苦寒之地的封地。
很多人都不明白恭王在想什么,他却知道。虽然那个人已经被大火烧成灰烬,但到底还在北边。
长居北地,於恭王而言也算是有那人陪伴。
一个是自己的妹妹,一个是自己的弟弟,赵英曾经陷入两难之地,最后却还是让那人娶了妹妹,逼迫恭王斩断那种有悖人伦的念想。
没想到那人死后依然能让他们兄妹交恶——甚至愈演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