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则安跟着姚鼎言看了接近两个时辰,已经快被绕晕了。
姚鼎言明明已经四十多岁,精神却比他还好,一个早上忙下来都不见疲态。见谢则安在一边可怜巴巴地捂着脑袋,姚鼎言笑了起来:“坚持不了了?”
谢则安由衷夸道:“先生您太厉害了。”
姚鼎言说:“你已经很不错了,去外面讨杯水喝喝,休息一下再进来吧,我接着把刚才挑出来的宗卷过一过。”
谢则安从来不喜欢死要面子活受罪,一听姚鼎言这话就如蒙大赦地跑掉了,找人要喝水。他歇够了后才提着水壶回去找姚鼎言,没想到屋里多了另一个人,是个长相老实的中年官员。
那中年官员正在和姚鼎言说话,神色颇为激动。他走进一听,原来是在说一桩颇有争议的案子。
那是一桩“命案”:一个女人遵从长辈的意见和未婚夫订婚,结果发现未婚夫长相丑陋,拿起刀想砍死未婚夫。由於男女的差距,女人没杀死未婚夫,只砍掉了未婚夫一根手指,案发后女人投案自首,诚心认罪。
中年官员是当地的知州,他见女人谋杀未遂又主动自首,从轻判了女人服刑数年。
没想到案件转交到审刑院和大理寺之后,这两边都以“谋杀亲夫,罪行恶劣”为由改判女人绞刑。
最终刑部这边也认同了审刑院和大理寺的判处。
中年官员知道这天姚鼎言会过来,特意来找姚鼎言为女人鸣冤。
谢则安听完后啧啧称奇,对眼前的中年官员另眼相看。同为男人,他能理解执意判那女人死刑的原因——“谋杀亲夫”这种事,谁听了都不能忍啊!而且理由还那么荒谬。
这种情况下,这位元知州居然肯为对方鸣冤,实在是耿直得可爱。
谢则安看向姚鼎言,想看看姚鼎言会如何判定。
姚鼎言翻完了整份宗卷,直截了当地对中年官员说:“你是对的,他们错了。不过光凭我一个人没法改掉刑部先前的判处,得找陛下裁断。”
中年官员咋舌。
这种案件也要闹到赵英面前?
姚鼎言说:“你要是不想继续出面,那就算了。”
听到姚鼎言这话,中年官员又坚定起来:“这判处是错的,不能草菅人命。”
姚鼎言说:“那好,我会把宗卷带到陛下面前。”
送走中年官员,姚鼎言眉头终於皱了起来。
谢则安忍不住问:“这事很麻烦吗?明明只是很小一案件啊。”
姚鼎言瞧了他一眼,说:“朝堂上从来没有小事。”
谢则安决定夹起尾巴多学点东西。
第二天谢则安就明白什么叫“朝堂上从来没有小事”了。
赵英居然让徐君诚和姚鼎言重审这一案,徐君诚和姚鼎言之间本来就已经泾渭分明,这事儿一出,就变成支持徐君诚的人和支持姚鼎言的人你来我往地争论!
徐君诚那边的意见是“女人是因为知道逃不掉才认罪的,不能算自首”,姚鼎言则是坚持要按律法中的“自首罪减二等”来判。
两边的唇枪舌战足足持续了三天,谁都没有让步,谢则安见识了古代人的多元化掐架:当面吵、信上吵、堂上吵、堂下吵……应有尽有,不胜枚举!
眼看战况愈演愈烈,呈到御案上的折子越堆越厚,赵英才出面敲定了最后的判处:处刑七年。
这比姚鼎言这边坚持的“轻判”要重一些,比徐君诚那边坚持的绞刑却轻太多——竟是姚鼎言赢了!
谢则安看明白了:案子大不大根本不重要,争议性足就成了,赵英只是想找个由头看两边吵一吵而已。两边的人看似在互掐,实际上却是在展示自己的才干和能力——甚至是展示自己这边在赵英心中的地位。
还真是有趣极了。
谢则安兴致勃勃地看了好几天的热闹。
就在他快要把赵崇昭和晏宁公主都抛诸脑后的时候,一个意外的来客造访他住的小院。
谢则安看到那个坐在梅丛边的女娃儿时愣住了。
听到脚步声,女娃儿转过头来,淡淡地喊道:“三郎。”
她一开口谢则安就确定了,竟然真是那有过一面之缘的晏宁公主!
谢则安说:“殿下气色好多了。”
晏宁公主“嗯”地一声,问:“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谢则安苦笑:“有点。”要是这金贵的家伙在他这里出了什么事,估计赵崇昭会把他大卸八块吧?
晏宁公主脸上带着笑意:“我是偷偷出来的,阿兄不知道。”她看了眼谢则安院子里的梅树,“你这里的梅花开得很好。”
谢则安决定不告诉她自己正准备把它们砍掉种点别的。
晏宁公主收回了视线,看着谢则安继续说:“三郎,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谢则安心里咯噔一跳。
能让晏宁公主瞒着赵崇昭亲自跑一趟的事情肯定不简单。
麻烦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