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瘟神?霉神?
刘淩会产生这样的联想是正常的,莫说是刘淩,就连姚霁在一开始的时候都产生了同样的联想,觉得刘志是不是和她那个「犯错」的同事有关系。
但很快,她就否认了那种想法。
「我们没有在这里杀人的能力。」
姚霁伸出手去,想像是之前无数次那样去触碰下刘淩。
但是刘淩却闪开了,脸上带着戒备的表情。
姚霁愣住了。
刘淩也愣住了。
如果说刚刚的气氛是冷冽的话,那现在的气氛根本都待不住人。
「我,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姚霁伸手做示范,这一次刘淩没有避开,所以姚霁的手很容易地从刘淩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我们是无法接触到你们的,自然也就更没有像你想像的那种会做出什么。某种意义上,我和你们甚至不在一个世界里,你能看见我就是个意外。」
昨日还敬若天人,今天就恍若瘟神,说心里不失落尴尬是假的,可姚霁觉得自己有必要让他明白「他们」,至少是「她」,是不会随意抹杀人的生命的。
「我知道高祖不是你们杀的。」刘淩嘴角动了动,扯出了一抹比哭还难看的微笑,「你们这样的『仙人』,要倾覆山河也不过是片刻之间的事,怎会在意一个区区凡人的性命?」
他木然道:「如果有仙人和高祖说,你能看见我们,所以这一切都是错误的,要嘛你死,一切回复远点,要嘛世间万物为你陪葬,你说高祖会怎么做?」
「这只是你的猜测!」
姚霁皱着眉头:「刘淩你别钻牛角尖,事情还没严重到那个地步……」
「瑶姬仙子,我想静一静。」刘淩说:「请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吧。」
姚霁脸色变了又变,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长久以来,刘淩给她的感觉,几乎能用「乖巧」两个字来形容,她会恶趣味的逗弄他,也是心中笃定他不会生气,越发觉得逗弄他有趣。
可他毕竟是皇帝,真板起脸来六亲不认的时候,姚霁竟也只能重重叹了口气,拂袖而去。
离开灯火通明的宫殿,不知怎么的,姚霁竟觉得自己有点冷,明知道没有人会看见,她却还是伸出手,欲给自己换一身狐裘华衣,似乎这样她就会暖和点。
可一伸出手,她又想到刘淩闪避她的样子,连换上裘衣的心情都没有了,独自在宫檐下矗立了一会儿,遥望着眼前似乎无边无际的宫城。
丝绒般的夜色下,没有繁星点点,却有宫灯辉煌,仪仗幡飘,丝毫不见冷清,但姚霁知道这都是暂时的假像,一旦刘淩要回紫宸殿休息,一声「摆驾回宫」,顿时从者如云,宫娥、侍者人头攒动,拥驾而去,於是这座巍峨庄严的宫殿就会彻底静寂下来,直到第二天这位皇帝重新开启早朝。
离了刘淩,她竟有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没有人,没有人能看见她,刘淩就是她和这世界唯一沟通的桥梁,宫灯、广屋、鹤嘴焚香炉、屋子里多宝阁上琳琅满目的「古董」,每一件都是她喜欢的,可是每天每夜的只有它们,也会将人逼疯。
「希望他能想的通吧。」
姚霁回身看了一眼,喃喃自语。
「希望他能想得通。」
…
刘淩想不通。
他当然想不通,当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能够看到「神仙」,他甚至将之当做是他的「天命」,曾经对着薛太妃说出过「我能成帝」这样的豪言壮语。
然而今时今日,这位仙子告诉他,他所猜想的一切都是错误,这天道视万物是平等的,无论你是帝王还是百姓,一旦出了错误,都能抹杀?
那他们算什么呢?
他们的世界又算是什么?
即使刘淩知道他们是高高在上的「神仙」,是淩驾在这个世界之上的人,刘淩还是觉得自己的自尊和信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他甚至已经提不起精神来了。
「陛下,薛舍人来了,说是萧将军的人马已经离京城只有二百里了,中书省问后日要不要百官前往迎接。」
屋外的王甯知道皇帝还在里面「看书」,不敢打扰,不过薛棣今日在宫中当值,有事情要报他也不能拦着。
王宁的通报打破了一室的寂静。
「着兵部前往迎接,此次大捷有大半是秦王的功劳,等秦王入了京,一并庆祝。让薛棣回去,这件事朕知道了。」
刘淩沉稳的声音传出书房,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回应,可王宁却有些诧异地愣了一愣。
外人不知道这位「萧将军」是什么来头,王宁却模模糊糊知道一点,只是从来也不说,自「萧将军」以萧家后人的身份出现掌管「黑甲卫」以来,皇帝就像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一般,但凡有大仗硬仗都是交给黑甲卫去啃,举凡后勤补给、军中军需、战后赏赐,从来没有缺过,而且给的更多。
如大军开拔、班师回朝等等,更是皇帝经常亲率文武百官誓师、迎接,朝中都已经养成了习惯,只要是和「黑甲军」有关系的事情,都不敢当小事办。
这也是为什么天黑了,薛棣还要向宣政殿送消息的原因。
可皇帝突然说等秦王入京了一起庆祝?
朝中大臣们不是说秦王乃是藩王,得军功不妥吗?
「是,陛下。如今天色已经不早了,是不是该起驾紫宸殿歇息了?」
王宁觉得自己真是操碎了心,当年在袁贵妃那里做双面内应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累。
「也该歇着啦。」
「朕再……」
刘淩原本想说再留一会儿,可脑子里突然浮现了黯然离去的姚霁,那句留一会儿竟说不下去。
她曾说过,皇宫之中,数夜晚最为冷寂,整座宫中,除了昭庆宫和紫宸殿外,几乎没有灯火,而宫楼繁复,几乎像是一座迷城,一旦迷失在其中,几乎要让人有失声尖叫的冲动。
「起驾紫宸殿。」
刘淩站起身,压下心中乱糟糟一片烦躁的情绪。
「让宫人们点亮沿路的灯笼,今夜不必熄了。」
「是,陛下。」
深夜。
「陛下,该歇着了。」
王宁一脸担心地看着似乎心事重重的皇帝,连皇帝都出现这种表情了,肯定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靠在床柱上假寐的刘淩其实已经有些睁不开眼了,他半眯着眼睛扫了空空荡荡地身侧一眼,紧抿的嘴唇越发用力。
「只剩两个时辰了陛下,您明日还要早朝呢。」
王甯每日都是等到刘淩睡了之后再休息一会儿,清早在刘淩醒了之前准备他早起的事,皇帝不睡,他也不能睡,他年纪大了,比刘淩不经熬,如今说话都像是脚踩在棉花上飘着。
刘淩手中攥着的《使西域记》被越捏越紧,已经几乎对折成两半,紫宸殿近前伺候的几位宫人目光扫过那本可怜的藏书,吓得噤声连大气都不敢出。
这是怎么了?前几天陛下还看的津津有味,面带笑意,好多人还在猜测陛下是不是对那流风公主起了兴趣呢,怎么一下子就怒了?
难道书里写了什么不该写的东西?
哎,伴君如伴……
啪!
猛地一声爆响,吓得殿中抽气声不绝,还有胆小的直接就跪了下来。
「把这书给朕烧了吧。」
刘淩从被自己摔到地上的《使西域记》上收回自己的目光,他已经疲惫至极,刚刚摔书的那一下似乎用尽了他全身所有的力气,此时力竭,连抬眼都不想耗费心神,就这么闭着眼睛懒洋洋的开了口。
「明日早朝,往后推一个时辰,就说朕不舒服,要多休息一会儿。」
天都要塌了,任性就任性吧。
「可是,哎,陛下,可……」
王宁吓得一哆嗦,正准备劝谏,走上前一看,龙床上的年轻帝王已经两眼紧闭,竟是说睡就已经睡了。
「这都是怎么了啊!」
王宁揉了揉已经忍到发红的眼眶,唉声叹气地摇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