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朋友?孩子?
见到这样的刘淩,姚霁的心头浮现了一个大写的「幼稚」。
和无数站在前人肩膀上的人一样,姚霁对古代人也有一些居高临下的傲慢,这种傲慢和教养与性情无关,纯粹就是见的太多听得太多有又了自己成熟价值观的表现。
「想法很好,只是你是皇帝啊。」姚霁叹了口气,随意地席地而坐。「地动之时,事急从权,事情过后,你要做的,是想办法维护自己的统治。」
姚霁知道历史已经出现偏差,这个世界会往哪个方向滑落也未可知,第五次的失败已经注定。
所以……
姚霁惋惜的看向刘淩。
这么帅气的一位少年,又是历史上极为出名的皇帝,以后她就看不到了吗?
听到神仙对他的否定,刘淩并不气氛懊恼,反倒大喜过望。
他还记得幼年时太玄真人和他说过,瑶姬曾向帝王传授治国之策,是愿意辅佐有德帝王的神仙,他曾经不止一次想过,自己内忧外患,虽有大臣辅佐,但总有些使不上力的感觉,如今瑶姬既然开了这个口,是不是就表示她愿意传授他真正的治国之策了?
刘淩看了眼瑶姬,见她很自在的盘膝而坐,想了想后也一拂下摆,在她身边盘膝而坐。
「维护自己的统治?此话何解?愿闻其详。」
刘淩有些羞涩的看了眼两人并肩的肩膀,轻轻说道。
「治国哪里有那么容易……」姚霁并不觉得少年贴坐过来有什么不对,在她的脑海里,是没有「皇帝是神圣不可侵犯」这一观念的。
「其实我很早就注意到了,无论是冷宫里的妃子也好,还是你的太傅与臣子们也好,都在想尽办法把你往一位诚实端方、温厚宽仁的帝王方向上诱导,以至於你的治国方向也是如此,我并不是觉得你的治国之策不对,毕竟我也没有治过国,但我见过许多类似的史实……」
姚霁撇了撇嘴。
「你听过『君子可欺之以方』吗?」
刘淩一怔。
「在我看来,天上降下灾厄,以你们的眼光来看,自然是大大的祸事,甚至是君王失德的象征,但现在又有所不同,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你能看见我……」
姚霁顿了顿,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
「你知道我的存在,明白了各种启示是来自於地震,在一开始要求京兆府和禁卫军调动百姓的时候,就可以用『受命於天』的理由。如此,京兆府和禁卫军的行动就会顺畅很多,百姓们在经历天灾的时候也不会那么痛苦。」
「我不懂,仙人,我是真的认为是自己失德了……」
刘淩在姚霁的面前彻底卸下了心防,露出属他这个年纪的少年该有的迷茫:「北方大旱,大臣们告诉我,北方已经出现了人吃人的惨状,可朝中所有的官员都告诉我,北方叛军会让我知道有这种惨状看,就是因为知道我不会袖手旁观,一旦真的对北方赈灾,又或者下令让各地商人放松对北方的封锁,敌人就会将百姓的财物掠为军用,到时候既不能赈济灾民,还资助了敌人,所以反对了赈济……」
「我心中知道他们说的都对,可是每每入夜之后,我的梦里都是北方大地赤地千里,饿殍遍野的景象。他们都曾是我父皇治下的百姓,因为方党叛乱才从富庶的生活中变成这样,我作为父皇的儿子,有责任还他们一个太平。可现在的我,除了袖手旁观,等着北面所有人,从百姓到叛军全部饿死以外,竟做不了什么。」
他闭了闭眼。
「我确实失德了,一个失德的我,又怎么能得到上天的帮助?」
姚霁没想到刘淩的自责心理这么重,不免有些惊讶。
「很多时候,我觉得那些事不对的,臣子们告诉我那是对的。我认为是对的,臣子们告诉我不对。地动的事,实在是太难以解释了,如果我是如高祖、恵帝那样有德有为又有经验的帝王,说『得自天授』一定会得到信服,可换成我,就会变成『妖言惑众』……」
姚霁听着「少年帝王的烦恼」,脸上的傲慢也渐渐消失.
他虽然没有掉眼泪,但是她却听到了他心中的哭泣。
这个少年,是真心为治下的百姓而痛苦,然而所有人都在教导他做一个宽厚的好人的同时,又在劝他做一个为了政治目的而不管百姓死活的人。
长期以来建立的价值观和臣子们以经验为名灌输的治国经验产生了剧烈的碰撞,让这个少年产生无可适从之感,
「北方战事并不顺利,南方的蛮人之乱也才刚刚平定。代国武备荒疏已久,官兵作战能力也不高,全靠朝廷的精兵带领地方上的乌合之众平乱。但无论是禁军也好,还是黑甲卫也好,都不曾和地方军队配合过,情况不是很好。萧将军曾给我写信,说是三万地方将士,及不上三千黑甲卫一轮冲杀杀敌数多,除此以外,地方上的士卒普遍好逸恶劳,贪生怕死,一打仗就当逃兵的极多,对士气是极大的打击,他情愿带领全是精锐的黑甲卫以一敌十,不愿意带着这样一群没有训练、没有士气的拖油瓶上战场……」
刘淩恨不得趁着这机会将自己心中的苦闷倾诉而尽。
「我想早一点平复北方之乱,方顺德自己也知道自己蹦躂不到几天了,将家人和财产都往其他地方转移,殊不知朝廷早已得知,可是仅凭黑甲卫,收复北方四州根本没那么容易,我只恨铁不成钢,大旱地区的百姓也是因为王师来的太慢,才会遭此浩劫。」
「你没有想过,让官府在几州边境的地区赈灾吗?只要有人能逃过来,就可以得到妥善安置……」
姚霁沉思了一会儿,缓缓说道:「你的臣子们顾虑的不无道理,但你可以折中。你就是太好说话了,君臣的博弈之道极为复杂,你可以漫天要价,他们也可以坐地还钱,赈灾入战区当然不可以,你在边境赈灾,吸纳流民,不用太久,方党的叛军里就会开始大量出现逃兵……」
说到这里,刘淩真是委屈的不能再委屈了。
「我其实也提过,可是却被户部尚书否定了。」他有些羞愧地说道:「国库……国库并不富裕,从各地调粮去赈济,一旦有大的灾荒,就会到捉襟见肘之境。各地动乱,去年一年岁赋已经大不如前,如今又遇见京城地区地动……」
他越想越是痛苦。
「大军需要粮草支持,赈灾也要粮草,没有银钱和粮食,我想做什么都难。」
治国,哪里有那么容易呢。
千百年积攒下来的治国智慧,那些所谓的历史,何尝不是这些帝王和臣子们长久以来的困惑,以及面对困惑后不停尝试而产生的或正确或错误的道路?
是她想的太容易了。
「也罢,反正我留都留下来了。」姚霁偏了偏脑袋,看向身边满脸委屈的少年,「我也不懂治国,但我可以帮你想想看前人和后人遇见这种事时是怎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