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到今日,宴山白知道这一切终於要结束了。
承荣七年虞文皇崩,贵妃长子燕王继位皇叔杉王辅政,一时间朝堂暗流涌动。
当今天下二分,大虞独踞界岭之北。此地固然广阔且土壤肥沃,可气候却不似南国的那般怡人,每年只一立冬鹅毛般的大雪便纷扬而至。先帝在位时纵是不受宠,林危阕也万不会挨冻。可如今风水轮流转,惜菩宫早已不是往日的那座惜菩宫。这里彷佛是被遗忘了一般,入冬之后就连每个宫内按例得发的炭火也不见了踪影。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这几年林危阕的身量并未见长,往年的厚衣还能穿的上,不过衣袖仍是短了一截。
林危阕正立在案前认真的练着字,宴山白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后开口低声念到:「思文后稷,克配彼天。立我烝民,莫菲尔极。贻我来牟,帝命率育,无此疆尔界。陈常於时夏……你的字刚劲有余而温润不足。」
「先生我有不解」林危阕微微皱眉,但仍是毕恭毕敬的将笔放下说道:「您一直对我讲帝王之‘霸’道,应雷厉风行杀伐果断,甚至可不拘於礼法不服於俗套,方能成一方之霸主。那字刚劲不正衬了‘霸主’之道?」
宴山白摇头「‘霸’道只是成王的一种手段,而结合以「王」之道才是固江山万年之法门,法、术、势、仁、义、礼皆缺一不可,没有单凭一样称帝之人。所为帝王应懂得权衡几道且礼法并施,不然纵是得到了江山也难以稳固。」
林危阕点了点头,像是要凝思的样子。他的手却突然被对面的人执了起来,宴山白只看见林危阕的那双小小的手已被冻得青紫,甚至有些发肿。若是不说,谁能够想得到它的主人竟是个拥有着如此尊荣的身份的人呢?
「今日的功课就先到这吧。」宴山白轻轻的拍了拍林危阕说:「你先去屋里,我找些草药给你略微敷上一敷。」林危阕抿着嘴点头走进了屋内。
不知是不是他的手已经被冻过头,以至於变得的不太灵敏了的缘故。刚才林危阙竟觉得宴山白的那双手比自己的还要冰,那温度甚至让他感觉以为自己触到的并不是是人类的肉体,而更像是一块寒冰只一会便觉瘮骨、刺心……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宴山白便端着一碟捣好的草药进来了。草药略带清香,闻上使人自有一股舒爽之感,林危阕忍不住又看了看它再闭上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见他对这草药起了兴趣,宴山白自然也毫不吝啬的介绍了起来。只一会工夫,从此药的药性至它的生长环境,甚至是养法都已全部给林危阕讲了个明白。
大虞朝的每个皇子初懂事起身边便已有了开蒙的夫子,尽管已经过去了几年,但因林危阕天生异禀记忆力超群,那些夫子讲课的内容以及神态他依旧记得一清二楚。两相比较下来,他顿觉那群御书院内的老学究竟还不如宴山白这个江湖侠客。
听着听着林危阕又不禁想到,依宴山白的介绍这味药虽算不上多么名贵,但也绝不是寻常易见之物。在这深宫大院之中他到底是怎么得到这味药材的呢?再加之自宴山白来到惜菩宫之日开始,自己的三餐便已由他全权负责,那时开始不单新鲜蔬菜从未间断,甚至有时饭里还会带上点荤腥……
这么多的食材绝不会是宫让人好心给自己分来的,那么想来想去这些食材的源头怕也只有一个了……皇后在时曾多次给他讲过,江湖儿女虽然不拘小节,但是却有最惜名节。他们生平最恨的便是那些偷鸡摸狗的鼠辈了,没想道今日宴山白竟能为自己做到这一步……
林危阕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说道:「先生今日之恩,危阕绝不相忘……」他声音闷闷的,叫正为他上着药的宴山白双手一顿。
「不是什么大事」他知这孩子小小年纪便已经经历了常人一生也难以想象的大起大落,况且又是生於皇家。那心思一定是比旁人还要细密的多,也不知今天他想到了什么怎么忽然这个表情。
於是误会便这么生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