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黯夜飞灯
洛阳皇城,别院,厅内。
左慈闭上双眼,喃喃道:“太暗,曹子丹将军,点灯。”
曹真道:“是。”旋即走到墙角,晃亮火折,点燃一盏油灯。
“还有一盏,那边……”左慈道:“西面角落里。”
“再一盏。”
曹真依言把殿内六盏油灯都点亮,左慈道:“背后大的也点起来。”
“人老了就是怕黑。”左慈眯起眼,朝甄宓道:“漂亮徒弟,你还在这处做甚?”
甄宓微有点不知所措,左慈吩咐道:“不早了,传奉先儿过来,为师问他几句话,你去睡便是。”
甄宓敛首退了出去。
老道士摇摇欲坠,背后有一盏极大的油灯。曹真一手微微发抖,目光专注地盯着灯芯,伸出手去,点着了。
七盏灯光线交错,照亮所有死角,厅内亮了。
曹真转身,一手按着腰间剑柄,立於左慈身后。
左慈看着案前一枚淡红的药丸,沙哑着声音道:“混元长生丹,缺了东皇钟血,服下会如何?”
曹真以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答道:“臣不知。”
左慈道:“延年续命?起死回生?你可服过混元长生丹?”
曹真道:“臣未尝服过。”
左慈疲惫地点了点头,道:“长生……只怕无法长生,却又应了那通体虚弱的药劲,倒是颇为麻烦。”
左慈又道:“吕奉先来了,你说我该不该服?”
曹真答道:“仙师道法通神,自不惧宵小鼠辈。”
左慈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微笑,把药收进怀中,横端木拐,缓缓抽出拐子剑。
剑锋如一张锋利的纸,映出他背后曹真的双眼,曹真眼神空洞,迷离,左慈抬眼望向门外。
院中传来一声巨响,一座假山横飞进厅。
左慈微微举起拐子剑,指向假山,它停在半空,继而朝外飞去,撞塌了近半面别院的石墙。
吕布漠然道:“老头子,叫我来,又在院中布这机关作甚?”
左慈讥道:“侯爷女婿,一别经年,你还是这般爱使蛮力,不用半点脑子。”
吕布大步走进,进厅的瞬间,目光落在厅堂角落的油灯上,继而一路右移,最终与曹真对视一眼。
曹真四指握剑,拇指弹开剑柄,俯身,抽剑,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吕布漠然道:“唤我来……”
曹真无声无息地抽剑,腰畔长剑出鞘,朝左慈平挥而去!
左慈像是早已料到这一幕,瞬间反手挥出拐子剑,曹真家传宝剑砍上神兵,“叮”的一声断为两截,电光火石的一瞬,拐子剑直飞而至,穿透曹真胸膛,把他牢牢钉在了墙上!
“……何事?”
吕布这才说完了后半句话。
厅内静得只剩曹真的喘息,他咳出一口血,面朝吕布,抬起手,指向自己心口,后者蹙眉不解。
吕布望向左慈,期待这老不死的道士给出一个答案,局势变得太快,以至他全然忘了左慈的魅术。
当他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晚了。
左慈与吕布对视,吕布微微一颤。
曹真无力地闭上了双眼。
阿斗总算明白了一件事,没有赵云,他就什么都不是。
数名士兵散於四周,围住了他所能离开的方位,火堆散发出光芒,照着他们陌生的脸。阿斗看了一会,叫不出他们的名字,这很正常。
阿斗想了想,决定和群众打成一片,从内部瓦解他们的警戒心态,道:“你们叫啥名字?”
没人回答他。
阿斗嘲道:“都不说话?欺君?以下犯上?不怕被我砍头?”
依旧无人作声。
阿斗道:“我要罚赵子龙军棍。”
“龙军,黑衣队。”立即有士兵答道。
攻心之计得售,阿斗又问道:“名字。”
士兵扯出腰畔木牌,上书“柒拾三”三字。
阿斗明白了,道:“放轻松点,跟死鱼一样做啥呢。洛阳马上就能破,大家以后是我的侍卫,脸色好看点嘛——”
黑衣军士兵的眼神冷淡且疏离,阿斗道:“他平时和你们怎么相处的?”
柒拾三答道:“吃在一处,住在一处。”阿斗点了点头,道:“你们每月俸禄都拿回家么?是哪儿的人?”
士兵尽数静了,半晌后,柒拾三答道:“主公,我们都是孤儿。”
“哦。”阿斗答道:“对不起。”
过了一会,阿斗又道:“我也……嗯。”
柒拾三答道:“我们自出生起,便不知父母是谁,无依无靠,这才唤作孤儿。”
阿斗微有些恼,又问道:“怎么参军的?”
柒拾三道:“赵将军把我们从各个队里寻来的。”
阿斗点了点头,道:“师父对我也挺好……你们六个人都是他拣……他找到的?”
柒拾三回道:“不是这里六人,是黑衣队一百二十人。”
阿斗茫然道:“啥时候的事?我咋不知道?”
柒拾三笑了笑,道:“一年前。”
阿斗又道:“孔明给你们多少俸禄,够用么?”
柒拾三答道:“丞相不管我们,是赵将军私下出钱购的刀兵,又教我们武技。”
阿斗登时蹙眉道:“难怪分钱不剩……一个人养这么多……”
在场众人一听之下,俱是脸色大变,有人插嘴道:“主公明鉴!赵将军绝无任何私心,平素着我们只听令於主公,主公在先,赵将军在后……”
阿斗不是笨人,知那士兵恐怕柒拾三所言触了忌讳,遂笑道:“知道,我也是他养大的,从来没疑过他。”
众士兵这才松了口气,纷纷朝柒拾三投去责备的目光,柒拾三吓得不敢再说话。
阿斗想了一会,又道:“他平时……教你们都教多久?”
这问题难以回答,阿斗又换了个方式道:“师父在军营里住的时候,一天睡几个时辰?”
过了一会,柒拾三才小心翼翼答道:“一个半时辰。”
每天只睡三小时?阿斗好奇道:“这么忙?都训练你们做啥了?别怕,我不是多疑的主公。”
墙角另一士兵冷冷道:“将军带我们出去杀人。”
阿斗吸了口气,道:“杀什么人?”
那士兵答道;“随便什么人,有时是败兵,流寇,有时是打劫百姓的贼匪。”
阿斗问道:“经常出去杀人?”
士兵答道:“一月多则十次,少则五次。”
阿斗摇头道:“从来没发现过,师父每次抱我,身上都闻不到……血腥气。”
他不再出声,坐着呆呆想了许久,脑中浮现赵云回到军帐中冲洗数次,再换上那身干净武士服,笑着匆匆来找自己的画面。
难怪每次与赵云一起,他都紧紧搂着自己,睡得甚沉,唯没想到他上一刻还在浴血冲杀,回来后竟是只言不提,仿佛是怕身上的杀孽传染给这个懦弱的小徒弟。
“赵将军是真正的男人。”柒拾三道:“他对家人,部属有情有义,对敌人从不手软。”
阿斗陷在遐想中,“嗯”了一声。
机关门悄然洞开,把他从思考里猛地扯了出来,众士兵如临大敌,各自抽刀,挡於阿斗身前。
一缕火光从缚虎牢的长廊末端投进秘道的入口处,外面传来慌乱的呐喊,阿斗认出背光的高大身影,道:“我靠,你别老吓人成不,哑巴!”
“没事,自己人。”阿斗排开士兵,挤到吕布面前道:“师父暗杀成了?”
然而他还未得到答案,脖上已是一紧,气息被扼在喉中,身子被提离了地面,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以为这只是一场玩笑,他的耳畔传来临死的喊杀声。
阿斗与吕布对视片刻,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半个时辰后,赵云的银色铠甲上浸满鲜血,疲惫不堪地推开秘道门,道:“阿斗,你们先……”
赵云站在满地横七竖八的屍体前,闭上双眼,狠狠一拳击在洞壁上。
二更时分,西城尽数入睡,长街内民居三三两两熄了灯火,唯剩零星几盏昏黄油灯透过窗纸亮着。
打更之声回荡於空旷长街中央,巡夜人像是听到一声轻响,怀疑地朝巷内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