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戟带着颇有敌意的目光审视刘升。
刘升无辜挨了一头雪,站在院门处。
“弟弟。”刘升显是听说阿斗生病,特来探望,道:“病好点了?”
阿斗没好气道:“病好了,也快憋闷死了。”
刘升笑道:“父亲听你快成亲,身体好转,起来赏花,后院里坐着,让我领你去,大家坐坐喝茶。”
春到雪化,院中桃花竟是不约而同地一起盛开,桃花满园,春意盎然,闹哄哄挤了一院人。月英更携精巧点心前来探望,摆了满桌。
阿斗见刘备今天似是容光焕发,上前与刘升一同恭敬磕头。
刘备心情甚佳,笑道:“今年是为父能给封儿的最后一年了。”从怀中摸出两个红封,递给阿斗与刘升。过年习俗,少年在成婚前俱可与父母领压岁钱,阿斗知道刘备指他今年就要成亲,是这许多年来的最后一封红包。
然而听这话间,又有不吉之兆,阿斗暗惊刘备怎么过了十天半月,精神变得这么好了?
阿斗忙打趣道:“这些天念叨个没完,看来亲还没成,老爸身体倒是先好了。”
再看桌旁,诸葛亮、李严、法正、马超,黄忠等人皆来了,黄忠膝下孙儿与关凤闹着讨糖吃,又有李严幼女胡闹,阿斗不禁会心微笑。当父亲的,享此天伦,或许成亲,生小孩亦是件乐事。
“子龙不在?”刘备忽问道。
李严数人不知该如何应对,最后诸葛亮寻了个借口绕过。
黄月英散完糖,岔话笑道:“家父刚认识主公那会,公嗣还跟个湿猴似的,如今也要娶妻生子了。”
刘备笑道:“来日说不得还请月英接生。”
众人齐笑,黄忠呵呵笑道:“只盼小主公能让人少操点心。”
黄忠、诸葛亮赵云等人跟随刘备最久,刘备听了这话,便笑道:“公嗣,这桌前俱是你长辈,再加子龙,日后你若行事不当,意气用事,此桌前凡是长辈俱可杖责於你。”
阿斗哭笑不得,被刘备这么一说,自己还当个屁的太子,只怕龙椅没坐三天,就先被打死了。
诸葛亮忙笑道:“小主公雄才大略,目光深远,行事颇有决断。亮是决计不敢打的,做错了事,责几句必能回头。”
刘备嘲道:“能回头便好,若是一味胡闹,孔明缚了他来,往死里打便是。”
不待诸葛亮回答,刘备又笑道:“待得打死了,君自取之,亦是无妨。”
这话一出,桌前众将俱是愕然,浑不知刘备是开玩笑还是试探,各自心惊之余,诸葛亮却是义正词严道:“臣定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
刘备缓缓点头,似是十分满意这个回答,又指院内桃花,道:“公嗣。”
阿斗知道刘备有话对自己说,便试了试那木椅,木椅下安着两个轮子,想必不是孔明,便是月英发明的轮椅,方便刘备行动。
阿斗推着刘备,离了桌前,走到桃花丛中。
刘备手中仍握着那日取来的玉钗,吁了口气,道:“以后,你需视军师为父。”
阿斗答道:“是。”
刘备又道:“看你模样,心中藏了不少事,有何话想对为父说?”
提到这句,阿斗心中实是千头万绪,混元长生丹,成亲等事堵在心中,不得宣泄,然而又要如何对刘备开口?
不待阿斗应答,刘备已淡淡道:“如今担子也卸了,再活,不过是熬段时日,汉家基业有你接过,为父是极欣慰的。这些年里无时无刻不念着倩儿,你成家立业,为父也有颜面去九泉之下,见你娘亲。”
“为父平生所愿,只想早日与倩儿相会。”刘备沉声道:“你不必烦忧自扰。”
阿斗吸了口气,跪在刘备轮椅前,长生丹之事,父子二人心下了然,阿斗知道刘备此刻虽不点明,隐意却是解了自己脖上的那道枷锁。
他的手握着刘备的手,刘备冰凉的手里握着甘倩玉钗,阿斗要说点什么,刘备却道:“阿斗,你看。”
阿斗与刘备转头望向院子另一头,关凤扶着一棵树,埋头不知在做何事,孙亮则一手抚着关凤背,关切地问长问短。
刘备目中微有笑意,道:“小夫妻,其乐融融。”
阿斗方醒悟过来,哭笑不得道:“老爸你连这都看得出来……”
关凤定是犯喜,看来要生小小大舌头了。阿斗笑个不停,未料刘备亦会有这促狭时候。
“就像当年我与倩儿。”刘备闭上双眼,欣慰笑道:“来日你取了南郡,记得把倩儿之墓迁来,与我合葬。”
阿斗笑道:“哪儿的事,老爸你不还要带我去打孙权么?”
“老爸?”阿斗摇了摇刘备。
玉钗落地,他轻轻拾起,塞进刘备手中。
公元二二三年,元月二日,帝星陨落,刘备归天,其子刘禅继位。
老君观传来三声丧钟,满城皆恸。
棺盖在如山成海的哭声中合上,发出一声震颤人心的巨响。
“过完头七,全城摘纱,守孝是我和刘升的事,大过年的,犯不着拉上整个成都治国丧。”
“关凤好点了?她得注意身子。”
“登堂过了,孙亮马上领兵去汉中,魏延去荆州,加派人手。”
“不,城防交给小师父,沉戟管我亲兵,师父抓紧时间,操练骑兵,总得打的。”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诸葛亮点头道:“正是如此。”
阿斗道:“来日洛阳登基,再治国丧。”
“吕奉先是我的剑,赵子龙是我的盾,有先生在,有庞军师在,有伯约在。”
“这天下,冲早是我的。”阿斗抹去眼泪,缓缓道:“老爸,你放心罢。”
暮霭如纱,小厮入厅点起几盏油灯,阿斗对着看不完的文书,疲惫出了口气。
“这是什么?”
诸葛亮头也不抬,道:“洛阳使者捎来的信。”
阿斗翻来覆去,道:“唁信不是都由法先生代回,给我做甚?”他拆开信,一目十行,笑了起来。
诸葛亮道:“为何发笑?”
阿斗笑道:“没什么。”遂提笔回信。
曹真来信,字迹潦草,不甚工整,提及老父病逝一事,感同身受,更劝贤弟节哀顺变,不可伤恸过度。令尊虽逝,贤弟目睹锅碗瓢盆,仍有怀念之物,愚兄唯一系念家传古玉,却已被贤弟顺走,还盼早日归还,并郑重封礼金若干,以慰悲痛云云。
“今天上元节,你可歇息一晚,随处走走便是。”诸葛亮漫不经心道。
阿斗问道:“你呢。”
“我把事做完,回去与你师娘吃饭。”
阿斗点了点头,把回信封好,诸葛亮又道:“带星彩一同去,她来吊丧至今,还未与你说过几句话。”
星彩二字犹如紧箍咒,登时令阿斗头疼无比,道:“我想回房睡觉成不?”
孔明眼中颇有笑意,道:“不成。”
阿斗哭丧着脸道:“大舅……”
孔明不为所动,淡然道:“你总会明白的,时间是最好的老师。”
阿斗无可奈何,对着厅外长镜整理衣冠,驳道:“可惜它最后把所有的学生都杀死了。”
诸葛亮忍俊不禁,待刘禅走后,喝了口茶,去拆他回信,当即一口茶喷在信上。
嗟乎!贤妻每见亡父遗物,肝肠寸断,推己及人,为免愚夫与家翁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终感怀甚多,吐血而卒。贤妻代为保管,此生非君不嫁。
愚夫笔迹千姿百态,鬼斧神工,颇有大家神采,贤妻钦佩不已!
又及:玉佩什么的,贤妻最讨厌了。休得再提。
诸葛亮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墨蹟早已被茶水化开,断不能再塞进信封里,直想咆哮暴走,却又无法,只得仿照刘禅笔迹,又把那信抄了一遍。
一代军师贤妻贤妻地写这不伦不类的信,真不知犯了哪门子的太岁。诸葛亮写得数次想摔墨盘掀桌,才把信依样画葫芦的抄好塞回封内,并发誓这辈子再也不拆刘禅的信了。
阿斗走到关凤房外,见张慧等在院中,道:“星彩。”
张慧唤了声“大哥”。
依古礼,夫妻成亲前不该朝相,然而张慧与刘禅乃是名义上的堂兄妹,有这层关系在,阿斗也不好不管,遂道:“该叫二哥,大哥是刘升。银屏丫头呢?”
张慧年仅十四,一副小女孩的模样,比阿斗矮了个头,却也是不逊於关凤的美人胚子,阿斗心想这时代婚姻也真是造孽,十七岁得娶个十四岁的老婆……
张慧怯怯道:“姐刚睡下。”
阿斗点了点头,道:“哥带你去逛灯市,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