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真想了想，说︰“理论上在解决了这件事后，应该会，不过……可能醒来以后就不是你喜欢的那个人了。”
齐尉莫名其妙︰“啊？”
“和你谈恋爱的，根本不是什么韩柔。”陈真终於说︰“就是你那远房堂兄弟，他是南洋的一个降头师，用傩术控制了韩柔。”
“我们和可达找到了他的隐居处，就在白云区，至於他为什么这么做……可能……我不知道。”陈真想了想，说。
项诚嘴角微微抽搐，冲小多心想你俩肯定知道为什么。
齐尉表情变得有点奇怪，半晌说不出话来，大家都静了，陈真和项诚互相看看，冲小多心想这真是太打击人了。
“这……”齐尉一手无意识地作了个手势，那表情似乎想笑，却又觉得非常的荒唐。
“不要闹了。”齐尉朝陈真说︰“真的是这样？”
“是。”项诚说。
“让他缓一会。”陈真说︰“是有点难接受，不过我们在他家里发现了一个道具，这只是小朗的初步判断，让我带来给小多鉴定一下。”
陈真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叠面具，递给冲小多。冲小多没有戴上，只是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
“这就是傩术吗？”冲小多︰“施法用的？”
面具内部有着奇特的咒文，冲小多啊的惊呼一声，说︰“移花接木符，只是具体有变动。”
“但是小朗有一件事想不通。”陈真说︰“为什么是个少年人？明明监控上看到的，是个中年男人。”
“很简单。”冲小多这下全明白了，摊开面具，说︰“咱们假设每一个面具戴上去以后都能控制一个人，这样戴上其中一个，就能控制那个中年男人的脸，再用扯线木偶的法术，控制他的身体。”
“移花接木到中年人的身上后，再操作这个中年人，来戴上控制韩柔的面具。”冲小多说︰“於是就可以操纵第一个人偶，去操纵第二个人偶了。”
陈真︰“……”
项诚点了点头，三人又看齐尉。
齐尉完全没听进去，大脑似乎有点当机，自言自语道︰“原来是这样，真是太尴尬了。”
这下轮到冲小多惊讶了，齐尉似乎没有受到什么打击，或者说打击的点没对，难道不该是发现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原来是被男人附体了，才觉得很雷的吗？
“但是我破不了他的法术。”冲小多说︰“这法术太复杂了，只有找到施法的人才能破。”
“可达就在他家等着。”项诚说︰“放心吧，跑不了多远。”
“我……出去一会。”齐尉说，继而起身走了。
“齐齐！”冲小多喊道。
三人靠在沙发上，项诚去拿饮料，拉开冰箱门，随口道︰“不该告诉他的。”
陈真答道︰“不告诉他，等韩柔醒了，自己发现了，也讨不到好。”
项诚拿着冰啤酒过来，放在冲小多的脚踝上，冲小多说︰“拿督谨修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蛟仙的力量。”陈真说︰“我对齐家的事知道得很少，蛟究竟是个什么？”
“那是一条还没成龙的蛟王。”冲小多解释道︰“以前跟着郑老学习，认识龙的时候，我大概知道一些。它的前身是虺，和巴蛇这种蛇系的不同。它修炼了很多年，变成蛟，齐家的祖先恰好就是它的封正之人，和它认识了。”
“封正是什么意思？”陈真问。
“就是……一种仪式。”冲小多解释道︰“虺修行为蛟，蛟修行为龙。虺化蛟的时候，需要有道行有渊源的人，见证它的转化，在一旁给它‘封正’。因为人是万物之灵，可以对许多种族封正。”
项诚想了想，说︰“小多就是给我封正的人，其实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是一种认可，这种认可，反而会唤醒它的内心。”
是这样吗？冲小多转念一想，似乎有点违心主意，但从转化的角度来说，确实能感觉到那点“认可”的存在。
“你们最好小心那家伙。”冲小多说︰“他会请神，齐尉和他打的时候，他居然来了招降神术，是傩术里的一种，虽然只有很短暂的一会，你猜他请的是什么神？”
“总不能把佛陀给请来吧。”陈真说。
“请了个湿婆。”冲小多说︰“直接一叉就把齐尉的法术给叉没了。”
项诚︰“……”
陈真︰“……”
“千真万确。”冲小多说︰“我非常肯定那是湿婆，说不定还会有别的什么奇怪东西。”
“他逃跑的时候倒是没有请什么神。”项诚说︰“为什么当时不请呢？”
“可能在条件上有限制。”陈真想了想，说︰“没关系，我的心灯能克制住它，只要不是妖力和法宝产生的力量，心灯都能把它化掉。”
“要不去看看他？”陈真有点担心齐尉。
“我去吧。”冲小多说。
项诚示意冲小多在房里等，冲小多却跟着出门了，项诚只得背着他，来到湖边。乌云退去，银光洒满湖面，齐尉正在湖边坐着发呆。
“嘘。”冲小多示意项诚把自己放下，慢慢地走过去。
项诚站在树后，看着冲小多与齐尉。
齐尉抬头看了冲小多一眼。
“你到树后去。”冲小多朝齐尉催促道︰“去吧，去，快。”
湖水一片平静，冲小多让齐尉也躲到树后，走到码头的尽头，转过身，背对湖水坐下，说︰“余，你还在吗？”
他知道这只蛟一定还有话朝自己说，只是先前被项诚打断了。
果然，湖水卷起漩涡，一只巨大的生物从湖中探出头，出现在冲小多的面前，冲小多背对它，余化身为人，踏上岸边。
齐尉睁大了双眼，看着远处的余。
冲小多看了眼湖水，湖水倒映出余的脸。冲小多只是无意一瞥，却吓了一跳，透过湖水，定定地看着他。
冲小多︰“……”
冲小多几乎要以为那就是齐尉了！两人长得好像！
“你们……”冲小多傻眼了，说︰“你俩是兄弟吗？”
余说︰“是不是很像？”
余的气度沉稳，穿着修身的长裤与黑色的上衣，头发很短，看上去就像齐尉多了个哥哥。
“这是齐家先祖的外貌。”余说︰“这么多年里，我对他的外貌记得最清楚，所以在他死后，我选择用这个人型。”
“原来齐齐的祖宗长这样啊。”冲小多说。
“所以，你知道为什么我选择他，交给他我号令五色蛟的力量了。”余说︰“他和他，眉目里很像，唤起了我对往事的一些记忆。”
“你在项诚来前，想问我什么？”冲小多问。
“我等了一千年。”余答道︰“修行陷入了瓶颈，不知该如何化为龙。想朝您请教，巴蛇是如何化龙的？”
“我……不知道。”
这个问题倒是问住了冲小多，冲小多根本没想到巴蛇之魂，最后到底是怎么变成龙的，这是玄学中一个无人能勘破的领域——至少目前确实如此。就连九华门对龙的研究，也未曾深入到这个地步。
天地间有龙，然而龙却不是生来为龙的，龙生九子，即使龙的后代，也并非是龙，鸱吻，饕餮等妖兽，只是力量强大的妖，它们仍需修炼，才能化龙。
“巴蛇有化龙的执念。”冲小多说︰“也是持续了几千年，始终没有达成，最后……似乎是因为一些……经历？”
“以我的理解是这样。”冲小多看着湖水里余的倒影，说︰“不一定准确，毕竟我师父也不知道。项诚化龙时，有天劫，有地脉的影响，不过我觉得这些都是其次的，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内心，有一个积极的，强烈的愿望，我觉得项诚在最后关头……那一瞬间。”
冲小多想起巴蛇化龙的一刻。
“他并没有想着要变成龙。”冲小多说︰“事实上，他从来就没想过这个问题。”
余只是安静地听着。
冲小多有点语无伦次地解释道︰“我猜他当时最强烈的愿望只是，我要活下去，我要保护那个对我而言重要的人，我要拚尽全力，去……”
冲小多隐约抓住了那一线念头。
“这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冲小多最后说︰“道可道非常道，一种……累积到顶点以后，天心顿开，‘无我’的境界，於是就蜕变了。”
“我明白了。”余说。
“明白了什么？”冲小多问。
余没有回答，沉默地注视着远处群山。
冲小多说︰“我觉得你可以和齐尉聊聊，你不是可以变成人吗？可以和他出去走走，累积一点经历，说不定哪天就悟了呢？”
“我从来不与齐尉说话。”余说︰“看到了他，就像见到了当年的那个人。虽然我已经忘记了他的祖先的名字，不过这些年里，我常常透过湖水的倒影看着他。”
冲小多︰“为什么不和他交流呢？”
余说︰“因为人很快就会死去，我不大想交朋友。”
冲小多沉默不语。
“不过他倒是说得不少，他告诉过我。”余说︰“他想离开家族，去当一个自由者，他已经不需要我了，我也觉得，齐家的责任不应加诸在他的身上。”
“那么你还会回来吗？”冲小多说。
余答道︰“听了你的话，我考虑是否换个地方修行，这些年里我只顾着潜心修炼，一心想化为龙，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冲小多明白了，余说︰“我应该入世。”
“你可以和我们的妖怪们一起修炼。”冲小多说︰“鲲王走了，水族还缺个领导。”
余笑了笑，摇摇头，冲小多一想也是，余的目标是化为龙，天天被项诚的龙威压制着，估计会很蛋疼。
“那你打算去哪里入世？”冲小多说。
“也许是南洋。”余解释道︰“拿督谨修的族人恳求我过去，虽然他召唤我的方式有欠礼貌与修养，不过我仍打算去南洋生活一段时间。”
冲小多知道余的“一段时间”对於人类来说，也许就是三四百年的光阴，如果余在马来西亚修成龙，那么就永远见不到他了。
“你不会舍不得这里吗？”冲小多说︰“其实人还是会思念故乡的。”
余答道︰“来来去去，弹指百年，已经习惯了，每个时期都有舍不得的东西，过了就会淡忘……这些年里，唯一牵挂的就只有齐尉，他是我看着长大的，在他出生的第一天，他的父亲就抱着他，来到我的面前。”
冲小多啊的一声，说︰“可是他后来就没有再住在齐家了。”
“是的。”余答道︰“那一天之后，他就住在他母亲的家里，不缺吃穿，健康长大。我经常会去他外婆家里，看看他，给他带点东西。”
“直到他父亲死后，某种意义上，他回到了这里，每次当他朝湖水里看的时候，我都会看看他。”
项诚与齐尉站在树后，项诚看了眼齐尉，拍拍他的肩膀。
“你会孤独吗？”冲小多问︰“我们还有很多妖怪朋友，可以介绍给你认识。我们家战死屍鬼王说不定很想和你当哥们儿。”
余笑了起来，说︰“不必，我觉得这样很好。我不曾与他说过这些，就是怕他有牵碍，现在，他已经长大了，也不再需要我，想做什么，只要自己想清楚了就行。”
太阳升起来了，余说︰“非常感谢您。”
“不客气。”冲小多说︰“我代表项诚和全体妖怪，欢迎你随时到圣地来玩。”
“有时间的话，一定拜访。”余答道。
余化身为蛟，鳞片在晨曦下闪烁着五色的光华，一转身投入了湖中。
冲小多打了个呵欠，起身，看见齐尉站在树下，沉默地望着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