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里是浓浓的歉意,还有,即将和恋人永别的痛苦和不舍。
“对……不……起……”
他低低重复着这句话,终于,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这段录影,就以苏子航全身,倒在血泊之中的画面定格结束。
电视屏幕突然变成了无信号的蓝屏。
安家祖宅的客厅里,却是如同死寂一样的沈默。
录像已经结束了,可看录像的人,却还没有从苏子航临终前沈重压抑的情绪中解脱。
邵荣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刺入掌心,却依然控制不住身体剧烈的颤抖。
他的嘴唇被咬出了血,脸色也是无比苍白。
这太可怕了……
亲眼看着屏幕里的那个男人,自己的亲生父亲,在临死之前所经受的这一切……
邵荣甚至觉得,他每一次疼到痉挛、痛到抽搐的时候,自己的心底也像是被人用鞭子狠狠抽过一样,难过得无法形容。
从来没想过,那个年轻的警察,所谓“因公殉职”的背后,却是如此残忍的经历……
邵荣不禁联想起他墓碑前的遗像,那张英俊严肃的脸,一双乌黑的眼中满是年轻人的热情和朝气,穿着警服的他,看上去帅气无比。
邵荣还记得自己曾经问过苏世文一句话:“我父亲是怎样的人?”当时苏世文沈默了很久,才答道:“他是个很好的人。”
苏世文用“很好”两个字来形容他的哥哥,或许是因爲,除了很好,已经没有人能找出更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面对如此残忍的虐待却依旧毫不妥协的苏子航。
令人窒息的沈默持续了很久,久到空气快要凝固的时候,安扬才终于开口道:“这段录影,我看过很多遍。”
从第一次看就时差点崩溃,到如今,平静得如同看一场电影。
这十多年来精神上的痛苦和折磨,安扬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
“知道我爲什么会有这段录影吗?”安扬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邵荣的身边坐下,轻轻摸着邵荣的头发,柔声说,“录像中的这栋别墅,是我跟子航曾经一起住的地方。当初,他们趁我不在,到家里去解决子航,却没想到,我家的屋顶装有针孔摄像头,把这一切全都录了下来。”
“小荣,你认爲,他们这样折磨我的子航……我该放过他们吗?”
“……”
邵荣根本无法给出否定的答案。
别说安扬会放过他们,就是邵荣自己也厌恶到了极点,在看这段录影的时候,甚至恨不得钻进电视屏幕里掐死那几个畜生!
安扬微微笑了笑,说:“看来,我替他报仇的做法,你并不会反对。”
邵荣沈默着咬紧了嘴唇。
安扬继续问:“那你知道,最后开枪的人是谁吗?”
邵荣突然愣了愣。
——我怎么会知道?
开枪的人位置在别墅的门口,所以客厅屋顶的摄像头并没有录到他的身影,只听到他的脚步声。
脑海里突然闪过刚才看见的录像中的画面,苏子航擡头看着门口的方向,低声说:“请你……杀了我……邵先生……”
邵荣的后背猛然一僵,不可置信地问:“那……那个人……姓邵?”
安扬点头,“邵安国。”
“……”
这怎么可能?!邵荣完全无法相信。
邵安国不是安平医院的前任院长吗?医术高明的他,在医学界算是很有名望的老前辈,他也是邵长庚最尊敬的父亲。
虽然总是不怒自威的严肃模样,可邵家的所有人都非常的敬爱他。
怎么可能是他开枪杀了亲生父亲苏子航?
这太荒谬了!
“不可能……”邵荣脸色苍白地摇摇头,“我不相信。”
安洛沈着脸插嘴:“小荣,邵家并不是你心目中治病救人的医生世家,当初的邵家也是混黑道的,是我们安家最好的盟友。蓝夜除了贩毒之外,还做器官走私的生意,邵安国就是这方面的负责人。”
器官走私……
对了,很久之前曾有个器官走私的案子调查到安平医院,自己当时还给邵长庚做了时间证人,这么说,邵家真的……
邵荣的脑海里乱成一团,邵安国杀了亲生父亲苏子航这种可怕的事实,让他根本没办法接受。
比起安洛的僵硬表情,安扬倒是平静许多,用目光制止了安洛的话,俯身解开绑住邵荣双手的绳子,轻轻握住邵荣冰凉的手指。
“其实,子航的心脏先天性偏位,所以当时邵安国那一枪并没有彻底杀死他。后来警方赶到,把伤口发炎严重感染的子航送到最近的安平医院去抢救……邵安国见情况不对,就以抢救的名义亲自进了手术室,用一支麻醉剂,结束了子航的生命。”
“……”邵荣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邵安国串通法医欧阳霖修改屍检报告,说苏子航死于心力衰竭。对了,欧阳霖就是录像中出现的那个男人,他跟邵安国都是蓝夜的核心人物,多年来参与器官走私,两人联手策划这一切,杀了子航,再借警方的手除掉蓝夜……”
“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只是他们没想到,子航的证据里根本没有我的那一份,让我顺利逃过了警方的追捕。”
“邵安国不甘心,又派人在高速公路上追杀我和安洛,想撞死我们两个。没想到我命大,车子滚到山坡下爆炸居然没有死。这也是你两岁那年,我发生车祸的原因。”
“……不要说了。”邵荣痛苦地用手抱住了头。
安扬沈默片刻,柔声说:“我知道,你从小在邵家长大,对邵家的人比对我们更有感情,可是小荣,别忘记,你父亲死之前经历过什么。”
“小荣,其实子航他一直都知道你的存在。当初安菲怀孕之后,我跟子航都很期待你的出生。我们甚至连你的名字都想好了,本来打算等你出生之后一起带你去国外生活……只是,他没有等到那一天。”
“如果在知道这一切真相之后,你还想回到邵家……那么,我不阻止。”
安扬留下这句话,便转身回到了楼上。
楼上左拐的第三个房间就是他的卧室,很多年前,安菲还在国内读书的时候,安扬,安菲还有安洛,兄妹三人的卧室是连在一起的,安扬就睡在安菲的隔壁。
自从和苏子航在一起之后,安扬就在外面单独买了房子,回到安家祖宅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
安扬静静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
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下着大雪的夜里,苏子航陪着他一起去做一笔毒品买卖,当时对方在暗中设下了埋伏,两个人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疯狂狙击,带去的手下伤亡惨重。
在很长时间的激烈火拼之后,两人终于肩并肩杀出重围,回到安全地带,躲在一辆车子的背后,刚喘了口气,却没料到有人放冷枪。
“小心!”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一把将他拉到身后,安扬自己却被子弹射中了肩膀,皱着眉头一枪解决掉那个漏网之鱼,安扬因爲剧烈的疼痛跌坐在了地上。
苏子航紧张地蹲下来,解开他的衣服查看伤口,“安扬,安扬你怎么样?”
他的睫毛在车灯昏黄的光线下轻轻颤动,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没有融化的雪花,唇边呼出的热气在寒冷的冬天变成一团白色的雾,他手脚麻利地解下脖子上的围巾,细心地给自己包紮伤口,一边还担心地问着:“没事吧?伤口还疼吗?”
安扬一直沈默地看着他,在他终于包紮完毕之后,突然伸手把他往怀里一带,然后准确地吻上他的唇。
“唔……”对上苏子航震惊的眼睛,安扬坏心地把他搂得更紧,舌头也伸入他的口中,温柔地亲吻。
那是他第一次吻他。
其实在那之前,他已经忍耐了很久。
苏子航不仅是他出生入死、并肩作战的兄弟,还是他偷偷喜欢的人,他不想吓到子航,所以一直在忍,可那天,那样的场景,却终于没能忍住,以一个吻捅破了这层关系。
这么多年,这么多的日日夜夜,安扬始终无法忘记第一次吻他的那个夜晚,街头纷纷扬扬的落雪,不远处此起彼伏的枪声,还有面前的他微微颤动的睫毛和涨得通红的脸。
如今依旧是多年前一样的大雪,却只剩自己一人,带着回忆孤独地站在窗前。
安扬打开钱夹,低头看向钱夹里的那张照片。
那是天气很好的一个下午,安扬一时兴起在别墅门口拍下了这张照片。照片里的两人都穿着露臂的背心,带着鸭舌帽,拿着网球拍,看上去像是一对运动健将。
他们的脸上都带着灿烂的微笑,幸福得耀眼。
这也是这么多年来,他们两人唯一的一张合影。
这些年来,每当很想他,很想他的时候,安扬总会拿出这张合影,看一看照片里的苏子航微笑的模样。
他总是随身带着这张照片,仿佛他的子航,从来都没有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