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7章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以至於其他下属想要围过来帮忙驱散的时候,厉栾已经被这些污臭的东西泼了一身——
她精心打理的长发在不断地往下滴着水,衣服上也尽是些垢污附在上面。
「厉姐!」
「你们干什么?!」
旁边的男同事面露怒色,一把就抓住了那为首的泼妇,其他人也纷纷冲过来想要控制住他们。
厉栾在那一瞬间被泼的头脑一片空白,回过神来第一时间从包里掏了防狼喷雾,直接对准那些人的眼睛鼻子一个不落的喷了过去!
闹事者原本以为自己定多被抓住挨一顿棒打,没想到这骚/货拿出个不知什么东西,让人瞬间呛的眼泪鼻涕往外涌,连咳带哭的没办法压制住这感觉,而且连身体都不受控制的跪下来——
「这是什么东西!!!」
「好辣啊啊啊!!」
「救命!!我的眼睛完全睁不开了!!」
防狼喷雾的成分是辣椒素芥末提取物,这一通喷下来还没等那些刁民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一个个呼吸道都跟喷火似的,开始一边嚎一边找水了。
「去找根绳子,绑起来带回警察局。」
厉栾一脸嫌弃的拿纸巾抆掉脸上的脏污,看了眼那十几个完全没有还手能力的人,只尽职尽责的把剩余工作安排完,才带着被波及的几个手下骑车回政府区洗澡换衣服。
——坐车回去的话,那车恐怕也没法要了,一股味道洗都洗不干净。
由於自行车不太够,孔知遥骑了其中一辆,载着她往回骑。
两个人的样子都颇为狼狈——别说头发衣服了,鞋子里都是些不明液体。
「厉姐,」孔知遥留心着路边往来的车马,纳闷道:「你怎么不生气啊。」
那帮人不光来路不明,还干这么缺德的事情也太过分了吧。
厉栾叹了口气,坐在车后座上轻飘飘道:「又不是第一次了?」
「什么?」孔知遥震惊道:「以前也有人这么对你吗!」
「来参政院,就得做好被骂被诋毁的准备。」厉栾看着路边的行人和街道,眼神淡漠:「任何政策哪怕决断的再科学,都会有民众因为其中的某一个点而愤恨不已。」
「拆除危险建筑,建立新的公共区域,有人就觉得被破了他家的风水,恨不得往办公室门口泼几桶猪血都不肯泄愤。」
「这些人还要不要脸啊,」孔知遥皱着眉闻着自己身上的那股味,恼怒道:「有本事他们自己考进来自己当官啊!」
厉栾大概是着凉了的缘故,身上连块毛巾都没有,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
「你是……谁来着?」
「……实习生。」孔知遥闷闷道:「来建设部好几个月了。」
原来是实习的啊。
厉栾从来记不住这些琐碎的东西,又问道:「以后打算来参政院?」
孔知遥蹬着自行车,转着铃铛示意行人让道,老实回答道:「不一定来,我现在有点讨厌这个工作了。」
「为什么?」
「吃力不讨好,活儿多累死人,」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关键在於,有的老百姓实在是又蠢又坏,让我真心想揍他们——狠狠的揍一顿,揍成猪头的那种!」
那些想要强娶幼女的色老头色大叔,那些市侩还斤斤计较的拆迁户,那些挡着道还没办法管好自家牛马的路人,还有今天这种莫名其妙就来泼粪的神经病!
后座突然传来厉栾的笑声。
这冰山还会笑啊。孔知遥心里略有些惊讶,回过神来小心道:「你不觉得我很偏激吗?」
厉栾笑着没说话,也不解释自己的想法。
被泼上脏水的一共有四五个,一路顶着同事们惊异的眼光去拿了衣服洗澡,每个人都在里面呆了接近一两个小时,恨不得把头皮都一寸寸的搓干净,好去掉那股挥之不去的馊臭味道。
沾上臭水的衣服自然是要扔掉的——孔知遥把自己的那双球鞋都扔了,宁可踩拖鞋都不想再看那双糊过屎的鞋子一眼。
龙越刚好从医院下了班过来给厉栾送粥,此刻也听见了办公室里的那些议论。
她略有些忐忑地等在外面,心想这一碗蚵仔粥会不会冷。
厉栾抆着头发出来的时候,是完全素颜的状态。
她的眼线与口红都被卸掉,眼影和眉粉也毫无踪迹,身上的气味不但已经洗了个干净,还用香氛熏出淡淡的玫瑰香气。
龙越抬头一看到她,下意识地唤了声厉姐。
她素颜的样子,看起来仿佛换了一个人。
淩厉的气质被削弱许多,颇有些攻击性的眉眼装饰也不复存在,整个人显得苍白而柔软,嘴唇都没有什么血色。
办公室的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龙越此刻看着她的这样子,小心翼翼地接过毛巾帮她抆头发,小声问道需不需要化妆包。
「不用。」厉栾抆着耳后的水渍,瞥了她一眼:「你不是在医学院上课么?」
龙越动作顿了一下,面不改色道:「今天过来看看龙牧,顺便给你带了一碗粥。」
「嗯?」厉栾尾音拖得有些长:「给我,带粥?」
龙越帮她抆着发梢,声音小了几分:「做多了,喝不完。」
「这样啊。」厉栾拿过她手中的毛巾,垂眸看了眼这个少女:「在医学院呆的还习惯么?」
她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仿佛问的不是什么寻常的话题,而是在审问她隐秘的情绪。
龙越听着这声线就脑子里乱糟糟的,眼睛又落到那手腕侧的休止符上。
「我……」她支吾道:「嗯……」
厉栾随手揉了揉她披落的长发,转身放好东西,并不觉得哪里不对劲:「走吧,陪我喝碗粥。」
蚵仔粥是用鲜鱼吊高汤熬成的,香葱老姜去了腥气,粥汤入喉顺滑可口,相当的滋补。
厉栾眯着眼喝着粥,看着龙越坐在旁边写医学课的预习笔记,抬手把她垂落的头发顺到耳后。
「厉姐——」孔知遥顶着鸡窝般乱糟糟的头发走了出来,看见她正在喝粥,下意识地嗅到:「好香啊!」
厉栾晃了晃勺子,示意道:「龙越做的。」
「龙老师好!贤!惠!」孔知遥相当配合的赞美道:「长得这么好看还会做饭!」
龙越发现这是以前的学生,半晌不知道该回什么,有些青涩的点了点头。
「你今天帮我挡了脏水,真是很感谢。」厉栾想了想,解下了一个树脂的鹿角钥匙扣:「这是我以前从圣托里尼带回来的,送你吧。」
孔知遥下意识的看了眼旁边继续闷头写笔记的龙老师,鞠躬道谢收了那钥匙扣,叹了口气:「我本来还想出国玩来着——现在也差不太多,出了这扬州城已经等於出国了。」
厉栾笑着同他又聊了几句,等他走了以后,继续专心喝粥。
龙越在旁边安静的写了很久,才突然憋出一句话来:「那钥匙扣很好看。」
「你也喜欢吗?」厉栾瞥向她道:「我回头送你一个。」
龙越低着头,也不知道自己在计较什么,只轻声道不用了。
「龙越。」厉栾看着她,突然开口道:「我注意到,你看我的纹身,好几次了。」
龙越略有些慌张的抬起头来,解释道:「不好意思……我只是……」
「这个是为了掩盖针眼和刀伤。」厉栾温和道:「以前觉得痛苦的时候,不方便割腕,也拿圆规或者别的紮腕侧。」
割腕会因为凝血不容易死,而且如果不小心割错地方伤了神经,会影响她制图和工作。
厉栾在谈论这件事的时候,坦然而平静的让人有些心疼。
可又好像什么都过去了,伤疤也癒合了,所以不会再牵动心中的哪里,也不会再疼了。
龙越在这一刻,突然走了一下神。
这样坚毅而独立的姐姐,哭起来的时候,会是怎样的?
她完全不能想像这个画面。
这个开枪时毫不犹豫,做事雷厉风行,遇到什么事都不慌乱的人……
脆弱的时候,会是怎样的?
「我很抱歉……」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紧张道:「希望你现在觉得好些了。」
「谢谢你今晚带来的粥,很好喝。」厉栾的声音温柔沉静,仿佛能够安抚人心:「以前无论发生什么,都已经过去了——即使没有彻底过去,我也可以自己应付好这些事情。」
「请不要担心我。」
龙越怔怔的看着她,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你今天也很好看。」
「嗯。」厉栾抬手掐了掐她的脸,有种哄自家妹妹的感觉:「回家的时候小心点,已经有些晚了。」
=2=
那十几个人直接被扭送到了警察局。
由於他们做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分了——上来就倒泔水和粪水,把他们同事和老大都搞得一身狼狈,所以直到到了警察局,也没有人给这帮痛哭流涕的刁民递水和纸巾。
厉栾在报复的时候下了狠手,对准每个人的眼睛鼻子几乎喷完了半瓶的防狼喷雾,以至於直到天黑了也没人能缓过来,鼻涕眼泪抆都抆不完。
他们的眼睛被揉的红肿,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是嘶哑的——
员警了解了情况之后,也不动声色的把厉栾干的事压了下来,只吩咐其他人先忙别的案子,等这些人哭够了再做笔录。
其他成为目击者的建设部小年轻都有点纳闷。
按照道理,厉部长这段时间都在忙工作,能连着加班三天还有精力勾引别的男人的话……那真的是钢铁人了。
别说厉部长,他们之前忙完那阵子的项目,一个个回家都睡得跟死猪一样。
为什么要骂她荡/妇和婊/子呢?
小员警看那帮原住民哭的差不多了,就吩咐兄弟们把人分开一个个的审,任由他们把眼泪鼻涕胡乱抆到墙上,心想真是帮文盲,都没法交流。
很多人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到底是哪一个字,也有人试图装傻充楞,不配合员警工作。
只有那个为首闹事的大婶胆子最小,只拿警棍稍微吓了一下,就哆哆嗦嗦的什么事都招了。
原来这附近有个陈氏人家,家里头有个庶女才十五岁。
之前本来是想把她嫁给势力更广的高老爷子做妾,但因为扬州城被临国占了还颁布了禁令,这事就愣是被搅黄了。
再然后,高氏不堪临国的种种严苛无礼的要求,集体搬迁去了别的地方。
陈氏这中不溜的人家攀不上别的高枝,女儿也嫁不出去,就心里憋着一股气。
谁想得到,这庶女不仅敢学那些临国的娼/妓在天天出去遛弯,还瞒过了家里的老妈子、贿赂了盯着她的奴仆,溜去参加了什么舞会——第二天就有临国的男人过来约她出去玩了!
这是打陈家的脸!是在打他们陈老爷的脸!
不娶就算了,什么叫约出去玩?当他们这待嫁的闺女是个卖笑的荡/妇呢?
陈家不敢跟那男的闹,听说他是官府里的人,他们未必得罪的起。
可是谁都知道,这舞会就是那天天街上带着人晃荡的贱女人办的!
那个穿的袒胸露背、披头散发的女人,没个正行就算了,还带着一群男男女女在街上成天晃悠,都不知道在搞些什么!
陈府附近的邻居亲戚都知道了他们家闺女的事情,开始取笑嘲讽个没完,那陈老爷子直接怒从胆边生恶从心头起,吩咐下人们去把那浪荡的女人给羞辱一顿!
就是她,想带坏扬州城的风气,把所有的女子都影响的躁动不安!
什么狗屁舞会,伤风败俗!
几个员警抽着眉头做完了笔录,半天说不出话来。
真是要命啊,这感觉比去山沟沟里办案子还麻烦……都是些什么人呐。
「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窦警官皱眉道:「没有就换人了。」
「大人!官老爷!老奴这都是听家里老爷吩咐的事情,老奴这也是没办法啊,」那带头泼粪的大婶哭的相当委屈:「有什么事您可别为难小的,去跟那陈老爷说啊!」
窦警官看了眼下属,临时叫人开了个会,决定叫人通知陈老爷子来赎人。
陈老头是个老秀才,家里一儿三女两个妾室,手上还有不少的田。
功名考取不得,起码也能吟两句诗附庸风雅,偶尔请两个有名头的大人物来家里吃个饭,就觉得脸上格外有光了。
他原本寻思着出口气就是了,官老爷也断然不可能管这些事情,定多赔礼道歉而已,出不了什么篓子。
谁想到天黑之后,那帮奴仆都没回来——家里连个生活做饭的都没有!
再过了些时候,员警找上门来了,叫他亲自去趟警察局赎人!
窦警官看着那穿着长袍宽靴的陈先生,心想这都是什么事。
「你这个算扰乱治安、影响市容,而且经过指认,你和你的这些奴仆都要拘留十五天,叫人交罚金吧。」
「什么?」陈老头的眼睛瞪得浑圆:「为什么我也要坐牢?」
「那女的——那女的不是个娼/妓吗?」他虽然畏惧这窦警官身上的制服,却也不肯认错:「她能带着仆从招摇过市,我手下的人泼粪泼错地方了,这就要被罚了?!」
「首先,你说的那个娼/妓,是我们国家的建设部部长,换算成宋国的官职,也是二到三品。」窦警官深呼吸道:「其次,不管你们伤害的人是男是女,有没有官职家产,都在我们的保护范围内。」
二到三品?!
陈老头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他是知道临国人神通广大,女人不用裹脚还能做官——
但是那个袒胸露乳的女人,居然是个二品大官?!
他给一个褂子上可以绣麒麟的大官泼了一身的粪?!
这——这怎么可能啊!
「是的,再次跟您强调一遍,我们的官员和公务人员都有男有女,每个人都被法律保护。」窦警官明显已经处理了这种纠纷太多次了,连台词都说顺嘴了:「请您直接缴纳罚金,准备和您的家仆拘留十五日。」
「你在骗我——你绝对在骗我!是不是那个女的给你们掏钱了?」陈老爷突然猛地站起来,斩钉截铁道:「如果我泼了个二品大官一身粪水,我现在早该没命了!哪里还有我说话的分!」
他这话一大声的吼出来,全场都鸦雀无声。
四五个员警站在他的身边,跟看怪物似的看着这个老头。
人怎么能,自轻自贱到这种地步……
窦警官保持着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他,半晌才道:「你要是想死的话,我可以跟上面申请的,搞不好可以给你开个先例。」
陈老爷子看见周围的官差每个人都神情严肃,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这才面如死灰的瘫倒在地上。
这回,是真成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