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番外二5
这句逗趣而熟悉的「死鬼」, 仿佛一下子就将时光打错,回到了初相识的那个疏雨沥沥、桂花飘香的夏日。本该有的隔阂与陌生,就这样奇异地横冲直撞的她消弭了。
玄衣背抵着廊柱。秋日的衣裳很薄, 她那颗小脑袋就咕咕哝哝地在他心口拱来拱去, 蹭得那片肌肤都滚烫起来了。
他人生少有的几次不知所措,都是她带来的。玄衣垂着头,喉咙微微发紧, 既有些不自在,又心软得不行, 手悬停在半空一会儿, 终於拿她没辙一样,落在了她的背上,回抱住了她, 忍不住笑了一下:「你还在看那些稀奇古怪又肉麻的书吗?」
他连这句话都记得,没错了, 这真的是她的玄衣!这次可算能逃出生天了。
简禾高兴得想蹦两下, 拽住了玄衣的衣襟, 道:「稀奇古怪我也爱看!玄衣,你刚才是不是故意装作不认识我?你都不知道, 我……」
玄衣用眼神止住了她的话头, 回头望了长廊一眼,将她推进了房间里:「我们进去再说。」
这座庞大的行宫淩驾於云雾之间。玄衣的房间就位於景致最佳的南面。推开两扇沉重的雕花门, 就是一个华美而宽敞的房间, 露台已经可将半个觅隐的繁华夜景都收入眼底了。
半扇屏风后, 落地的花瓶里插着纯金莲蕊。往上看,天花溢满了幽幽的黑雾,像是一层乌云,看不见顶部在哪里,鬼火幢幢的纸灯在缓慢地飘动着。穿过拱门,柔软的玄银纱帐随风拂动,若隐若现地露出了一张祭坛般的大床的一角。香炉吐露着丝□□人沉沦的馥郁香气……
奢华而阴郁,真的挺有魔族的风格。
虽说玄衣已经从这里搬走好几年了,不过这个房间的一桌一椅都还是按照他从前的习惯摆放,那么他偶尔回来时,还是可以有一个熟悉的落脚点。
这次也有侍女提前打扫通风,燃点熏香,所以这么久没人住了,房间里一点儿尘封的味道也没有。
简禾好奇道:「这里就是你以前住过的地方吗?」
这里的家俱看样子都有点年份了,尺寸都是大人的,玄衣小时候应该和人类差不多,只是个三寸钉。他要照镜子的时候,会不会搬张小矮凳去踩高?床也挺高的,玄衣小时候应该要手脚并用地翻上去吧。感觉好可爱啊。
每一个角落,每一处痕迹,都能想像出幼小的玄衣是如何长大的。
简禾指着镜柜角落一道很明显的裂痕,道:「这里为什么裂了?」
玄衣轻咳一声,不太情愿地道:「小时候……量角的时候摔下来了。」
简禾:「……」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一个穿着小黑衣的小肉团踩着木板凳,对着镜子严肃地量自己的犄角长了多长,结果没踩稳,往前栽倒的情景,简禾一下子笑喷了。
玄衣无奈地摇了摇头,转目,忽地一凝神,察觉到了衣柜旁的香炉中,飘出了一阵不同寻常的甜腻气味。他眸色一沉,在简禾的注视下大步走了过去,揭开了镂空的金盖子,定睛一看,脸色顿时变得十分古怪。
简禾笑得正欢,也随之走了几步:「怎么了吗?」
玄衣拧眉,轻喝道:「别过来。」
简禾一下子就顿住了。与此同时,玄衣飞快地一个细颈花瓶倒转了过来,将其中的清水一股脑地倒进了炉子里。
燃烧得正酣的香片顿时发出了滋滋的声音,一一熄灭了,溢出了几缕轻烟。
「为什么要弄熄它?不是挺好闻的吗?」
「好闻吗?」玄衣将兽炉的盖子合上,回过头来,眼中闪烁着她看不懂的光泽:「它烧出火光后,会变作一种很猛烈的催情香。魔族人用多了也会损害身体,更何况是人类。」
催、催情香?!
简禾捏着鼻子,凑了过去,看到兽炉底部躺满了薄荷色的四瓣花,吃惊道:「原来真的有这种东西……你怎么知道的?」
玄衣的神色透露出了几分嫌恶,似乎唤起了他一些不喜的记忆:「以前见过。」
还好还好,起码不是「自己用过」……不对,他用没用过,她都管不着吧。
简禾一晃头,脸皮抽搐。
唉,这里真不愧是大小色鬼的地盘,连这种东西都准备得这么周到……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玄衣从小就在这里长大,见过这些东西一点也不奇怪。
倒不如说,他这么「出淤泥而不染」,才是最难得的怪事。
将香炉的事抛於脑后。越过了屏风,鎏金漆木的桌子上摆了十多碟菜式,也有醒酒的汤,恐怕是预备给玄衣下宴后用的。以生食居多,但还是有可以下嘴的东西的,比如说热乎乎的莲子糖水。
简禾从下午到晚上都没吃过东西,闻到香气,肚子就不争气地叫了一声,这一声自然躲不过玄衣的耳朵,他的嘴唇轻轻地扬了扬,假装没听见。
在今晚的宴席上,玄衣也根本没吃多少东西,直到这时,两个人面对面地吃了顿夜宵,才觉得有滋有味了起来。
借此机会,简禾将自己这几年经历过的事,以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都一五一十地跟玄衣说了。
简禾愤然道:「你都不知道,我刚醒来就听到这里是觅隐,可高兴了。谁知道会见到两个人贩子……不,魔贩子。」
玄衣被呛到了。
「不过,我后来想想,被送去伺候老头子还不算最坏的情况,要是落到了那个苏渭的手上,才叫惨绝人寰、暗无天日、生不如死,多亏你把我捞出来了。」
玄衣只道苏渭这人习性荒淫,烂泥扶不上墙,却不知道他还养成了虐待的癖好。听简禾一说,他的心中也涌出了浓浓的厌恶和后怕。
若他这次没有回来,若简禾一开始就被苏渭发现了。那么,这时的她,或许已经……
「总之——」简禾鼓着腮帮子在吃东西,含含糊糊地道:「我最后就破罐子破摔,想了一个办法,让自己全身出满红斑。我想,这样一来,到时候应该没人有兴趣下嘴了吧。」
话才说完,她就感觉到脸颊被一只微凉的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
玄衣仿佛怕弄疼了她,手指微蜷,蹙眉道:「疼不疼?」
他关心的是她疼不疼,而不是这些丑兮兮的红斑可不可以消退。简禾开心道:「没事没事,不痛不痒的,只是看着吓人而已。」
「那就好。」玄衣凝视着她,叹道:「当时,害怕吗?」
「我要是说不怕,那肯定是骗你的。最害怕的是没人知道我死在了这里,消失了也没人发现。不过,看到你的时候,我突然就不害怕了,好神奇。」简禾趴了下来,道:「我说得舌头好累啊,休息一会儿。轮到你啦!说,这几年有没有想过我?」
玄衣嘴唇一动,「有」字几乎冲出唇边了,又觉得有点儿别扭,板着脸道:「才没……」
「啊?」简禾的脸立刻就垮了下去,失望道:「居然没有?」
不知为何,玄衣尤其见不得她露出这种失落的表情,口不对心的话硬生生地拐了个弯,哼道:「没……事的时候会想想吧。」
简禾嘿嘿一笑,终於吃空了碗里的糖水。
夜已过半,天快亮了。这一个晚上,绝大部分的时间,都是简禾在说自己的事,漱口以后,她已经开始犯困了。
在这个狼虎环伺的环境里,她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变成魔兽嘴里的鲜肉,又可能会碰见苏渭那样的小变态,给她一百个胆子,简禾也不敢离开安全的地方——玄衣的身边。
故而,她已经决定了——就算玄衣说可以给她一个单独的房间休息,她也不会去的,宁可在这里打地铺,也要黏着他。
「玄衣,我今天晚上睡在哪里?」
玄衣比她所想的有良心多了,指了指床。
「真的让我睡床?那你呢?」简禾心花怒放,蹬掉了鞋子,扑到了柔软的床上,嘻嘻道:「真不好意思让你打地铺,谢啦!」
「不用不好意思。」玄衣一拉,发带顺着如瀑的青丝滑落在地,蜿蜒在他修长的脖颈边。他立在床边,垂首道:「我们一起睡。」
简禾:「……」
嗯?!
玄衣一扬手,飘舞的烛灯依次熄灭,房中照明,只剩下了行宫之下透上来的万家灯火,勾勒出了少年劲瘦优美却不柔弱的腰线。
简禾坐在床上,心莫名漏跳了一拍,有点儿口干舌燥,忍不住朝地下跳去:「我睡地上就好了,不用这么客……气!」
脚丫刚沾到冰凉凉的地板,她就被玄衣无情地提住了衣裳,往床上一放,摆成了规规矩矩睡觉得姿势。
简禾头皮发麻:「喂!」
玄衣坐到了床上,用被子将简禾卷成了一只蚕蛹,自己在床的外侧躺了下来,长臂一伸,从她的背后,将她连人带被地抱住了。
在这之前,简禾还以为玄衣的「一起睡」只是头挨着头,没想到他会大胆至此,紧紧地抱着她睡觉。简禾有些慌张,左钻右钻,想从被子里爬出来,还险些撞到了玄衣的下巴。
玄衣额角一抽,不悦道:「睡好了,别动来动去。」
彼此身高悬殊,为了贴近简禾,他不自觉地微微弓起了上半身。简禾几乎是完全嵌在他胸膛里的,是很有安全感,但是玄衣说话时,温热的气息一直浅浅地拂动她耳后的头发,痒得很,这可要命了。
简禾欲哭无泪,据理力争道:「玄衣,你不觉得我们的进展太快了吗?不是该循序渐进的吗?」
玄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