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92个修罗场
饮毕浓茶, 言归正传。
简禾自觉噤声, 展平了宣纸。
本次的仙盟大会, 虽然是为「危机」而诞生的, 但该有的环节、该有的排场一样都不会少。在座之人, 这一次都要随着姬钺白前往潼关。
听完姬砚奚的一番话,姬钺白搁下了茶盏,讶然道:「楼家?全员失踪?」
姬砚奚颔首, 道:「是昨晚传回来的消息, 二十多人, 凭空消失。」
有不明就里的少年道:「哪个楼家?」
「还能有哪个楼家, 不就是那个……」另一少年顿了顿, 轻蔑道:「滨阳楼氏。」
简禾:「……?」
在九州,往往「某地某氏」所指代的, 都是坐镇一方、历史悠久又颇有名气的大世家。总而言之,若没有代表那个地方的底气,前头就不会接那个地方的地名, 道理正如在蝶泽的街头卖煎饼的老王不会称自己是「蝶泽王氏」一样。
跟滨阳相关的家族,她只听过「滨阳公孙氏」——虽然已经团灭,但是名气犹在。
这个「滨阳楼氏」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简禾这边云里雾里, 姬砚奚见状, 机灵地回道:「夫人,您有所不知, 这个楼家, 是滨阳新的镇守家族。」
镇守於一个地方的仙门世家若是意外倒台, 之后只会有两种演变方向——要嘛,是该地被并入邻近的世家镇守地之中,要嘛,就是有新的世家进驻、顶替空置之位。
其实,在灭门惨案后,姓公孙的人是还没死绝的,迄今仍有几个小辈存活於世上。只是,仅靠这几人之力,断然无法重建家族。滨阳易主,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无奈,贺熠当初所做之事实在过於令人发指,周边的世家虽有心接管滨阳,可也担心会惹上这条不按理出牌的疯狗。就在这犹豫的当口,就被楼家接管了。
这个楼家,从前是滨阳的一个小修道家族,往上数数,修道历史不过两代。除了曾任公孙氏客卿的两人之外,余下弟子中规中矩,并无十分出彩之人,整个家族的行事风评也是一般。
想也知道,在公孙氏如日中天的时期,楼家直接被衬成了背景板,根本无法冒头。如今,前者倒台,要是再等一两年,搞不好就会有新的家族接管这里。楼家近水楼台,又岂会甘愿再做几十年的小弟,故而干脆迎难而上——在大多数人眼中是块烫手山芋的滨阳,反而让一个名不经传的楼家直接飞升成了「楼氏」。
简禾了然。
难怪刚才说起「楼氏」时,他们会用这么轻蔑的语气了——虽然冠上了滨阳之名,却没拿出服众的实力……世家子弟大多眼高於顶,估计是在嫌弃对方拉低了「某地某氏」这词儿的逼格。
回归正题。得益於「滨阳」这个首码,本次的仙盟大会,楼家也收到了帖子,还隆重其事地派出了近三十人。结果,却在抵达潼关前出了事。
众人议论纷纷——
「不太对吧。既然是『全员』凭空消失,不就是说没有目击者么?那么,这个消息是怎么传回来的?靠不靠谱啊。」
「没准是路上耽搁了。」
「有什么耽搁的,进入潼关的路年年都是那一条,沿路荒漠鸟不生蛋,连只畜生也见不着几只,想中途找个城镇偷懒玩玩都没有。不过,荒凉归荒凉,往年也没听说过有谁是失踪的啊。」
「说起这个,丛熙宗前不久不也才走过那条路吗?也没见出事……」
姬砚奚道:「乌鸦嘴,还真被你说中了。这一次,丛熙宗也着了道。这个消息,就是他们昨夜传回来的。」
只是姬钺白当时不在岁邪台,便由他接收了。
姬钺白道:「怎么说?」
「路上起了沙暴,楼家临时改了另一条道,就此没了音信,超了数天也没到潼关。丛熙宗是主办者,且按其作风,也不可能不管这事儿,就派了弟子去查看。一条长路,两边都是草莽山林,只找到一条足够宽的岔路可以供楼家的马车走的。他们顺着那条路搜进去,结果……」
结果不用说,肯定是楼家的人没找着,自己也搭了进去,没了消息,这才引起了丛熙宗的重视。
羊皮卷徐徐展开,泛黄的软皮上,九州的分界线蜿蜒曲折,如同散落的拼图,泾渭分明而又天衣无缝地拼合在一起。河海湖泊,崇山峻岭,各地首府,均有标出名字。九州的最北端,则是一大片没有划分界限的空域——仙魔大战的古战场。
空,不仅意味着地广人稀,也意味着「未知」。
唯一有标识的潼关,仅半枚铜钱大小。一条曲折的大路横贯荒漠林野,将孤岛般的潼关与九州连了起来。
要是没有沙暴,楼家原本该走的就是这条路。
路旁分布了不少细小的岔路,大多无名,且越画越细,「无疾而终」,显然是无人走到过尽头。唯一的一条有清晰标注的岔路,名唤「雪狐道」,距潼关仅有十多里远。
楼家和丛熙宗的弟子,都是进了这里之后失踪的。
简禾不由自主地念出了那个名字:「雪狐道?」
虽然她已第五次踏足九州这片土地,但一直都没解锁过古战场的地图。闻名遐迩如潼关者,倒是有所耳闻,这种旮旯之处,就不能怪她没听过了。
姬钺白看出了简禾的疑问,道:「古时候,此道一年大半的时间都冰封着,有雪狐成群结队地出没,故得其名。但现在已经换了字了。」一顿,饮了口茶,续道:「变成了鲜血之血,壶腹之壶。」
简禾愕然道:「为什么?」
字一改,读音也不同了,跟原本的意思也天南地北……
「雪狐」还称得上是可爱有趣,可「血壶」,就怎么听怎么瘮人了。
姬砚奚摇头,道:「这路以前还是有人走的,只是近年来,不知是否受古战场异动影响,魍魉邪物增多,常有猎户村夫在该处被魍魉袭击。为了形容此处吞人不吐骨头,当地人就换了这个叫法,哪知越传越广。」
「难道这回出现了一只前所未有、穷凶极恶的魍魉?」
「我看未必。二十个村夫被吃掉,我信,楼家人全军覆没,我也信。但若说丛熙宗的弟子也一个都没跑出来……」姬钺白一哂,道:「你们信么?」
众人想也不想便摇头。
开什么玩笑,丛熙宗,威名赫赫的宗派爷爷,连今时今日的赤云宗也得被压一头。宗内门生人人天赋上乘,修为过人。而被选到仙盟大会的弟子,更是优中之优。什么魍魉会有那么大的胃口,能悄无声息地吞了他们?
仙门中人鲜有怕事之人。越是古怪的地方,就越能勾动人的好奇心与征服欲。反正一切的物资准备就绪,姬砚奚等人初生牛犊不怕虎,便提出想提早出发几日,趁着顺路,进那邪门的「血壶道」看个究竟。
出人意料的是,姬钺白并没有拦着他们,只嘱咐了他们万事小心,同意了让他们明日出发。
回房以后,正是午饭时间。桌子上已摆好了饭菜,简禾揭盖一看,心中一动——这都是上一次回玉柝时,她特别爱吃的东西。有一些甚至是蝶泽没有的。不用问,定然是厨子特意学的。
只是,没想到姬钺白会记得。
她兀自怔愣着,后方,姬钺白洗干净了手,道:「怎么了?」
简禾回过神来,放下了盖子,若无其事道:「没什么,我在想,你会不会困得不想吃饭而已。」
「不至於。」姬钺白莞尔:「先用膳吧。清早时候还挺困的,现在倒是缓过来了。」
二人坐下。简禾执起筷子,斜睨着他,道:「活该呗,谁让你画我脸,昨晚搓得我脸都蜕掉了一层皮了……你居然还笑?」
姬钺白无辜道:「可这画王八……不是迩迩你要求的么?」
简禾道:「重点是画王八吗?我可没叫你用来路不明的墨水画啊?」
「嗯,是我的错。」姬钺白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膛微微震动,声音仿佛带了小勾子,轻轻地挠着简禾的耳膜:「说起这个,我忽然想起来,迩迩,你还欠我一次惩罚。」
简禾警惕道:「你还想画?说好了,这次不许画脸。」
「不画了。」姬钺白摇摇头,不经意地道:「玩了这么多回,每次惩罚都是画王八,难免腻味。不如,便把欠着的这一次改成『真心话』,如何?」
简禾犹豫了一下,道:「你想问我什么吗?」
「同意了?」姬钺白夹了一块辣菜,放入简禾碗中,笑了笑,道:「现在还未有想知道的,以后想到了自会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