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再喂点血,它就听话了。」贺熠咬咬牙,将简禾背了起来,若无其事道:「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我再喂点血就听话了……」
虽然走到半路车子坏了,但好在,他们走到的这个地方,并非不上不下、不前不后的山野之地。日暮时分,远处的山巅升起了炊烟,可见附近必定有人类的村落。
落日的霞光映得贺熠的瞳孔一片赤红,他就这样安静地背着简禾顺着山坳小路行走,偶尔絮絮叨叨地说几句话。就像很久之前,被雨水浇得湿透、在山洞中躲了一晚上避雷的他,在天晴之后,背着高烧的她一步步走下天岂山。
那匹马也是有灵性,斩断了缰绳后,自动就跟在了后面。半个时辰后,他们终於看到了一座人类的村落。
简陋的房屋成片地分布在了山脚下,看似稀稀拉拉的,其实绵延得很远,应该可以找到破庙之类的地方。
这种小地方进了陌生人,一般都会很惹人注目。然而,一进村门,贺熠却发现整条村子都死气沉沉的,根本没有多少活人,连牲畜也没有,像是集体搬空了。
简而言之,不太寻常。
正因空气寂静,一些不同寻常的声音,便显得更为清晰了。
一名男人怒道:「……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随之而来的,便是竹竿落在皮肉上的「啪」、「啪」闷响。
贺熠置若无闻,打量着周围,思考着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可有些时候,就算你不想管一些事,它还是会主动跑到你面前来——
前方的路口冲出了一个布衣妇人,满头鲜血,眼眶青紫,捂头大哭,躲避着后方的棍棒。听声音,原以为追打她的是个壮汉,谁知道竟是个瘦弱的老汉,布满皱纹的脸涨得通红,挥舞长杆,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毫不留情地打着妇人:「还敢跑,站住!卞七!」
贺熠原先视若无睹,冷淡地与之抆身而过。可这名字一入耳,他却忽然刹住了脚步。
而简禾,乍一听到这名字,也是以为那人在喊自己,第一反应是:「这么不走心的名字,居然也能重复?!」听了几次,才发现那老汉叫的是「卞青」。
她伏在贺熠背上,不能动弹,但还是听得见声音,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不期然,就一股愤懑之气冲上了头。
岂有此理,居然打女人!
一名年约十二三岁的少年从拐角处冲了出来,推开了老汉的手,哭嚷道:「不许你打我娘,不许!」
「滚开!」那名老汉推开了少年,挥舞着竹竿,操着乡音,怒道:「再拦着我,信不信我连你也一起打死!」
话未说完,老汉的后腰忽地被人踹了一脚,力气极大。他猛然扑倒在地,跌了个底朝天,好半天都爬不起来,只觉得那阵又痛又麻的滋味顺着脊柱窜上了全身,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一家三口都被这变故惊呆了,抬头一看,一个相貌如谪仙般的稚气少年正逆着夕阳,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老汉爬起身来,跳脚怒道:「你是什么人?!我管教我婆娘,关你屁事?!」
贺熠慢悠悠道:「我刚才吃了个很难吃的馒头,比狗屎还难吃。」
老汉一愣,勃然大怒:「你吃了馒头不馒头的,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开馒头店的!我哪里招你惹你了?!你踢我作甚!」
贺熠遗憾道:「嗳,我心情不好嘛。谁让你刚好出现在我面前呢,没人教你什么叫『碍眼就得挨打』么。」
老汉忌惮他腰间长剑,竹竿在手,可刚才打女人的威风全然不见了,只敢在原地骂骂咧咧:「你一定是有病吧,疯子!」
贺熠做完想做的事,对他的骂声左耳进右耳出,把简禾往上托了托,继续慢条斯理地往前走。
老汉这才发现他背了个瘦弱的、面有胎记的姑娘。她正一动不动地伏在了少年的背上。这情景颇为诡异,可正常人都不会往「背着死人四处走」的方向联想,老汉只以为贺熠背的是个重病的姑娘,顿时找到了突破口,骂道:「丧门星!带着个丑八怪病秧子招摇过市,晦气!」
这话一出,贺熠瞬间停住了脚步,缓缓回过头,微微一笑。
老汉一怔,一阵恐惧的预感窜过了脊背。可没等他倒退一步,忽然眼前一黑,原来他的两只眼睛已被剑尖挖出!血直喷到了三尺高!他大叫一声,顿时痛死,晕倒在地。
见此血腥场景,被殴打的妇人两眼一翻,也昏倒了。剩下的瘦弱少年两股战战,惊惧万分地看着贺熠,可在贺熠看向他娘亲时,他还是抆干了眼泪,第一时间护在了她面前。
贺熠单手收剑,懒懒道:「不用挡啦,我要是想杀,你也挡不住。」
察觉到贺熠没有杀他的意思,少年脱力跪下。
贺熠道:「你们村子的人都去哪了?」
少年抖着道:「这里之前一直有邪祟袭击,大家就都搬走了……」
邪祟袭击,对贺熠而言,全然不足为惧。看来今晚可以待在这里了。问出了自己想要的资讯,贺熠瞟了地上的妇人一眼,随口道:「你娘么?」
「嗯。」少年抆干了眼泪,恨恨道:「他……总是打我娘,还不给饱饭我们吃。先前,村子的人都搬走了,他腿脚不好,翻不过山,我娘便留下照顾他……他还这样对我们!」
弃仙入鞘,贺熠将简禾颠了颠,背得更稳了一些:「哦。」
直到贺熠走远了,少年还呆呆地坐在原地,忽然明白了什么,站起身来,咬牙朝着痛昏在地的老汉心口踹了一脚,这才回过身去,搀扶起了自己的娘亲。
村子中,人去楼空。果然能找到很多可以落脚的地方,有床有被,有米有井,甚至还有腌肉。贺熠逐间踢开了房门,选了一家看起来最干净、最合他眼缘的房间,将简禾放在了床上,点亮了落满灰尘的油灯。
简禾额上的血癍,已经由一块铜钱大小扩大到了两倍。
「碗在哪里?」贺熠翻墙倒柜,把瓷碗扔在了床上。从他的箭袖中,滑落了一根被削得极度尖锐的三角形小铁棒。
贺熠熟练地解开衣裳,只见其心口之上,绘制了一个非常诡异的图案。
剜心取血,实际指的是取心脏周边的血,并不是直接刺入心脏,捅个窟窿。这并不需要多大的兵器,只需要一支足够长且尖、又能随时拔出,不会造成大出血的锐器。
暗红色的血沫一滴滴地落在了器皿中,漫过一半后,惊人的一幕出现了——一条弯弯的蛊虫自简禾的唇间爬出,钻入了碗中,津津有味地开始饮血。不一会儿,碗就见底了。
贺熠道:「吃饱了就进去。」
躁动的蛊虫安静下来,重新爬入了简禾的体内,那块血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散去了。
蛊虫不听话,可以用血安抚。但他不是蛊虫的第一任主人,这就意味着他得付出更多的血,才能制服它。
一次两次,还可以用此法。可若是次数多起来呢?谁也不是神仙,都撑不住这样长年累月的放血损耗。除非,能找到一个和那个阴阳铜鼎类似的、至阴至寒的地方,那么,蛊虫就不会经常躁动不听话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贺熠捏紧了那支长长的取血器,眼中闪过了几分茫然:「我要找一个养蛊的地方,养蛊的地方……哪里比较合适?小禾姐姐,你知道哪里比较合适吗?」
这话,自然也得不到任何回答。
他之所以要返回骆溪取活人蛊虫,正正说明其罕见、难养活,他在外面根本找不到别的。白家的铜鼎早就在炼剑时被损坏了,否则抢过来又何妨。
到底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容得下这条蛊虫?
就在这时,床上的简禾的眼睫毛,忽然轻轻地抖了一下。
系统:「宿主,『苏醒』的时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