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1 / 2)

第75章 第75个修罗场

一夜过去, 蜀东之内,炼剑工厂的门已被撞得摇摇欲坠,门缝中探入了半颗腐烂的人头。藏身在里面、还能动的人们两股战战, 如临大敌, 抖着手抓起了扫帚、竹竿、长棍等一切能防御的东西。而突然之间,那颗狰狞的人头不动了, 顺着夹紧的门框滑落在地。

人人呆愣在地, 有大胆的人凑近门边,难以置信地发现刚才还在嗷嗷乱挠的丧屍,竟不约而同地倒了下去, 开始消融。

推门出去,寂寥的长街白骨零落,道道紫烟冲天而起, 旭日挥散了阴冷的雾。

「咣」一身,有人手中的长棍落地了。

人群中爆发出了劫后余生的欢呼声, 夹杂着酸楚的悲泣,听不真切。人群三三两两从藏身地撤出,踏过了无主的白骨,将半腐烂的屍首搬到一旁。有的人则马不停蹄地赶回家中, 安葬自己的亲人。

王存是在蜀东城内入障的, 故而, 在障局消散后, 他也是最快回来的一个。他不仅绘声绘色地跟描述了自己看到的奇景, 还把迷宫中的事蹟给宣扬了一番。於是, 不到一个时辰,全蜀东都知道了——全靠一个外来的叶高人,他们才能得救。

於是,等到简禾与夜阑雨回来时,迎接他们的,就是满大街的人热切得让人发毛的眼神,声声呼唤,动情至极,唤得夜阑雨眼角抽搐,简禾虎躯一震——

「啊——是叶神仙!」

「是叶半仙伉俪回来了!他们安全回来了!」

「大家恭迎叶大仙!」

夜阑雨:「……」

简禾:「……」

他们的头衔什么时候从「高人」升级为「大仙」了?而且,「半仙」、「大仙」这几个词,听起来都很像江湖骗子的艺名啊啊啊!

被认定为大仙的两人,自然得到了全城倾力的最好待遇。虽然现在城里的很多地方都住不了人了,但袁叔还是吩咐人以最快的速度,在城里最好的客栈中打扫了一个上房,供给两人使用。

面前这些任务附带的NPC,但面对他们质朴的谢意与善意的讨好,简禾还是道了谢,领了情,还问袁叔多要了一些伤药。

这些伤药都是为夜阑雨准备的——与魍魉恶战一场,岂能全身而退。刚才在湖中心时,空气里都是水藻的腥味,且夜阑雨的臂力未见减退,所以简禾没有察觉到他身上的异常之处。

等到上了岸,简禾才发现,夜阑雨的衣襟与侧肋的血已经渗透了衣裳,小腿上更有个狰狞的伤口,像是被触手之类的东西给捣穿了。草草地包紮以后,依然有被稀释成淡红色的血蜿蜒流出,触目惊心。

同是BOSS,夜阑雨可没有玄衣那种任何伤势都极速痊癒的金手指,必须尽快治疗。

夜阑雨不喜欢别人搀扶他,虽然走得慢,但还是。自从相认以来,无论是面对着蜀东百姓时,还是被领着往客栈走去时,他都拽紧了简禾的手——不是十指相扣式的牵手,而是把她的手完全包裹在了自己的手里,未曾有一刻分离。简直像是个担心松手以后,玩具会碎掉的小孩儿。

袁叔给他们安排的地方环境很清幽,推开门后,一股尘封的味道扑面而来。王存殷勤道:「叶高人,叶夫人,你们要的伤药,还有干净的衣裳、净身的热水都已经放在房间里了,绕过屏风就能看到。我现在去给你们端点吃的过来。」

走了一路,夜阑雨的面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差。可到了地方,他却没有进去,而是略微虚弱地靠在了门框上,低声道:「且慢。」

王存笑道:「叶高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夜阑雨直视着他,道:「那个与你一同落入障局的人,现在在何处?」

旁人或许感觉不到,但简禾已经察觉出了他的杀意。

在障局中被重伤了的夜景平,迄今还未见到人影,不知是生是死。死了倒是一了百了、死无对证。若是还没死……虽然他已经没有灵力了,但也会是一个后患。

「他不见了。」王存摇头道:「我是跟他同一个地方掉进迷宫的,可是,我醒来后却没看见他的人。问了袁叔,他也说没见到他回来,现在已经遣人去找他了。」

夜阑雨脸色一沉。

从哪里入障就会在哪里醒来,这是个铁一样的定律。既然王存没有看到夜景平,只有两个可能——微乎其微的可能,是夜景平死了,屍首被人拖走了。但更可能是他没死,自行离开、躲了起来。

他已经在后悔自己没有速战速决了——在梦中,他之所以没有杀人,是打算借此机会好好地「招待」夜景平一番,折辱於他。

夜景平劈头劈脑冲来的每句「娼妓之子」、「小杂种」,他都要一刀一刀地还回去。夜景平辱駡过他母亲无数句「老娼妓」,他就偏要让夜景平在这么一个地方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废人,这才叫痛快。

然而,障局的变化却比他想像的更快,似乎是一转眼,他就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紧接着就是一场与魍魉的恶斗。由此,也错过了一个削株掘根的机会!

王存离开后,夜阑雨轻轻地摩挲了一下霜梧的剑刃,下了个决定,道:「我离开一趟。」

系统:「剧情提示:『夜阑雨』目前血条值为3点,请宿主全力阻止其寻仇,否则将会有性命危险。」

系统话才刚说完,夜阑雨的身体就晃了晃,猛地咳出了一口血。

简禾双手撑着门框,拦在了他面前,道:「不行,你看看你自己受的是什么伤,内伤!这时候还妄动灵力,找死啊你。」

「我并未伤及他致命之处。」夜阑雨顿了顿,眼中寒芒微露:「怕就怕,夜长梦多。」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来来来,我们进去说。」简禾半强迫地抵住了他的肩膀,后脚踢上门,把人推到房间里,按坐在床上,道:「坐好。我不知道夜景平死了没,但他已经没有修为了,就算寻仇,威胁也不大,我们可以兵来土掩、水来将挡嘛。而且,这都是你的假设,他也未必会回来啊。倒是你,要是再乱来,万一走火入魔了,我能不能动都是个问题,还能上哪去找灵丹妙药给你治伤啊。」

听到最后一句话,夜阑雨动容了一瞬。

不是为走火入魔而担心,而是因为,他迄今仍不明白,为何一缕精魄会两度来到自己身边。若是再一次让她的这具身体失去了活动力,会不会再也无法唤醒她?他不知道答案,也赌不起。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这一瞬间的犹豫与退让,将在不久后,为他们招来了一场意想不到的祸患。

简禾道:「还是说,你在担心夜家的人赶到蜀东后,夜景平会突然出现,然后跟他们告状?」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夜阑雨凝视着她,道:「但是,我已经不打算回去了。」

简禾一怔。

「在大病过后,我就把最不该忘的……都忘得一干二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没有栖身之地,亦无亲朋好友,自然而然就继续留在那里了。」

简禾摇了摇他的手,道:「当年从石湖出来以后,夜家有没有为难过你?他们知道在冰窟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夜阑雨不欲细谈,但看到她面露紧张之意,还是忍不住弯了弯唇,道:「如果我说没有,你应该不会相信吧。」

㚐㚐,现在是在追忆你被体罚的黑暗史呢,表情能不能到位一点!苦大仇深点!能不能不要笑得那么甜!

简禾轻哼道:「你知道我不信就好。赶紧从实招来。」

「崔良并非不想追究。」夜阑雨沉吟了一下,才道:「当年,正是因为夜景平一意孤行要入石湖,才会导致随行的修士几乎全军覆没。死了这么多人,居然不是因为剿魔收妖,而是为了替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的逞能与任性买单,未免有以权谋私之嫌。而我与他从冰窟出来后,都各自在床上躺了很久。等他记起来要告状时,事情已经过了快两个月了。」

简禾点头,道:「我懂了!她儿子捅出那么大的篓子,肯定会连累到崔良。她巴不得别人赶紧忘记呢。好不容易才过了两个月、好不容易事情的影响才淡化了,崔良才不会笨得重提旧事。」

夜阑雨道:「而且,据我所知,夜景平的修为并不是在一夜之内消失的,而是日渐减少,足足两月才彻底流空。」

一开始灵力变得滞涩,正常人都会把原因归咎到了「身体未愈」上。可等身体恢复后,夜景平的灵力非但没有回来,还要彻底流空——这时候才想起要告状,告状的对象,还是那个在床上躺得比他还久的夜阑雨……而在此之前,他又曾在课堂上刺伤同门。众人自然就会认为,夜景平是受了过大刺激,才会尽说些疯话。

——当然,这一系列的发展,顺利且幸运得让人感到匪夷所思。若夜阑雨没有反派神他妈金手指的庇护,而是个普通的NPC,把夜景平折腾成那样了,铁定不死也半残。

简禾展开了他的手指,那结着一层薄薄的茧的掌心上,已经看不到那纵横交错的戒尺痕了:「你是因为下山去火堆里挖我的……遗骸,所以才会被罚打戒尺么?」

夜阑雨静了半晌,颔首。

这是更久远之前的事了。

当初火灾发生后,他是在夜家、自己的那座小柴房里醒来的,身边空无一人。

据说,当时的那座酒馆已经烧得只剩一副骨架。掌柜上了二楼,无意中在瓦砾中找到了一个昏迷的小孩子。

按理说,这么大的火,就连神仙之躯也会烧融。那小孩儿却靠在了一坨焦黑的东西上,脸颊洁净,衣襟无尘,好似被一道透明的保护层拦住了。

掌柜走近一些,发现这焦黑的东西,伸出两条的长条形物体,搭在了小孩的腰上。看形状,倒像是一个人在用自己的身体於烈火中紧紧搂抱着他。

掌柜既震惊又感慨,想伸手把小孩儿抱出来。然而,他的袖子刚扫到那个焦黑的东西时,它瞬间就碎成了粉末,被风吹散了,再也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这是别人告知夜阑雨的、关於他的傀儡小禾的最后一件事。那天他翻墙下山,可蹲在瓦砾里翻了很久,也只能摸到混杂着泥尘的火灰。

除此以外,世上再无那人存在过的痕迹。

前尘之事,多说无谓。洗漱过后,简禾翻出了袁叔给的伤药,递给了夜阑雨。

若说贺熠擅毒,那么夜阑雨对药则颇有研究。辨别过气味后,夜阑雨反过瓶子,手心躺着一颗清香的药丸。

简禾凑上去,道:「怎么样?这药能用吗?」

夜阑雨道:「是最普通的祛瘀药,没多大用,聊胜於无。」

简禾「哦」了一声,给他倒了杯水,看着他咽下去,才找来了干净的布巾与伤药,打算替他处理伤口。

他的小腿,虽然一直在流血,但其实只是皮肉之伤,清洗包紮后,不日就能养好。简禾扔掉了染血的布巾,正准备掀起他的衣服,夜阑雨却挡住了她的手,抗拒道:「我自己来。」

简禾惊讶道:「怎么了,你害羞?」

夜阑雨立即道:「不是。」

「不是害羞,那你挡着干什么。」简禾托腮,打趣道:「你连我大腿都坐过呢,让我看看又不会少块肉。」

说罢,就上手强行脱掉了他的衣服。

夜阑雨:「……」

衣服刚掀起来,简禾打趣的表情就顿住了。

刚才走路时,夜阑雨有好几次都捂住了他右边肋部,面露隐痛,再加上衣服有血,简禾只当他是撞伤了。没想到,这一块的肌肤竟然变黑了。

不是表面被涂黑,而是如墨汁一样、从体内渐染渗出的黑痕。

这样的痕迹,他们都在这几天见过无数次了——这是蜀东的「阴阳颠倒」的邪阵未破之前,绝大多数的城民身上出现过的黑痕。

换言之,这是身体腐烂的征兆!

根据经验,在半月以后,这块肌肉就会腐烂,并从此处逐渐蔓延到全身去!

简禾不死心地用手指轻轻地碰了碰,没有掉色:「不是已经杀了那只魍魉了么?怎么还会出现这种东西?」

抬头一看,夜阑雨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简禾立即不敢碰了,暗道:「不应该啊,这种一沾就腐烂的Bug级诅咒,怎么会缠到夜阑雨身上去?难道剧本有疏漏?」

夜阑雨自己把衣服放了下来,道:「不必担心,这与蜀东人身上的黑痕是不一样的。」

蜀东人之所以腐烂,简单粗暴点说,就是因为那只魍魉一直沉睡在湖里,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们。所以,等这东西开始作威作福时,蜀东人身上的腐烂之症随之爆发,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既然这只东西能远端让人腐烂,近距离就更不用说了。夜阑雨正是在斩杀对方时被击伤的。只要能在肌肉腐烂前遏制住,黑痕就会消失。

简禾:「……」

看来是她多虑了。

㚐㚐就算遇上了Bug级的危机,也一定有Bug级的办法来解决,此乃万古不变黄金定律。

简禾晃了晃那瓶祛瘀的药丸,叹道:「我们只剩半个月的时间找解药了,很紧迫。」

想也知道,能消除夜阑雨身上痕迹的药,不说世间罕有,但至少,绝不会是那种烂大街的、谁都能找到的普通草药。往往,只有在某些大宗派或是世家的药阁找到。譬如她还是封妩时,就为了一味混元金丹,在晚上偷偷混入赤云宗……

简禾一顿,倏地抬头,脱口而出道:「夜家的药阁!」

夜阑雨点头,道:「我想说的,就是此处。」

无须烦心上哪里找、丹药的种类齐备、且他们可以自由出入的地方,也就只有这里了。

系统:「叮!恭喜宿主触发主线剧情,请与夜阑雨在十五天之内抵达丹暄。」

系统提示出来了,说明这一步没错!如无意外,干完这一票,最后的100点咸鱼值就能到手了。

两人在桌旁坐下。正事有了着落,简禾的心情也轻松了起来,给他倒了杯水,道:「横竖都是要回去,不如顺便把藏在昭明岭的那些傀儡带走吧?」

夜阑雨道:「我本来就是这样打算的。」

带有凶性的傀儡有多难才能斗出一只、他到底耗费了多少个日夜在其中,没人会比他更清楚。即使没有受伤,他也会回去带走属於他的东西,绝不会让自己的心血白白流落在外,甚至拱手让给他人。

简禾道:「离开了丹暄后,接下来去哪里好?」

「还没想到。」夜阑雨有些乏力,半趴半撑地伏在桌面上,瞟了她一眼,道:「你觉得呢?」

简禾身子前探,嘻道:「那要求可就多了。首先,不能太偏僻的,第二,风景要好。不要天天下雨,不然衣服难干,最重要的是,不能太远。」

夜阑雨听着,有些恍惚。

小时候,他忘了听谁说过这样一句话——人世间有两大极乐之事,一个叫「虚惊一场」,另一个叫「失而复得」。

曾经以为已经永远失去的东西,再一次回到自己身边,那种极致的满足与后怕,比寻常的安乐团圆还要刻骨铭心一百倍。

等简禾数完,他才慢悠悠地接腔道:「为何?」

简禾道:「要是太远的话,你怎么把那么多的傀儡都运走啊?列一条长队?不觉得有点儿像赶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