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个修罗场
夜阑雨虽然退了高烧, 但断水断食近一天一夜,又无药可吃, 就那么粗糙地捆着伤口, 保不准什么时候又会烧起来。如果不能在今天天黑之前一鼓作气地离开这个鬼地方,那么, 他的身体状况就会不可避免地急转直下。受此影响,她也会彻底「断电」。
简禾:「……」
若真的落到这一步,那可就插翅也难飞了。
没有时间再犹豫了,简禾使劲地搓了搓脸颊, 强行打起精神来。避开了可能会牵痛夜阑雨的地方, 小心地捏了一把他搭在腹上的手, 催促道:「小黑!夜阑雨!醒醒。」
出了一身大汗,夜阑雨的手心亦是冰凉湿润的。不过捏了两三下,他的长眉便微微一动,睁开了双目。
简禾大喜,一举凑到他跟前, 道:「太好了, 你终於醒啦!」
夜阑雨:「……」
初时, 他懵了片刻,似是忘了身在何处。可很快,这狭窄幽暗的环境、以及脊背那隐隐作痛的伤, 都提醒了他此时此刻的处境。
夜阑雨拧着眉, 撑地坐起, 却根本使不上力, 双臂一用力就疼。
简禾见状,立刻避开其痛处,搭了把手,又在他额上摸了摸,关切道:「好像不烧了。感觉怎么样?头还晕不晕?」
「没事。」太久没有沾水,夜阑雨的嘴唇已经干得起皮,喉如火燎。稍一动得快了,视野就开始冒小金星。原地歇息了片刻,他才哑声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我们已经摔进来一整夜了,外面都天亮了,你瞧。」简禾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抬头,又压低声音道:「那条人头蛇一直在打鼾,我看是睡熟了。」
夜阑雨道:「它未必仅仅是一条人头蛇。」
简禾知道他想说什么,点头道:「也是。它这个体型,足足比寻常的人头蛇大了五六倍不止,简直像是无限膨胀的怪物。」
「不仅如此。你注意到了么?」夜阑雨道:「它知道用摇晃蛇蛋的方法逼我们出去。」
「你想说它很聪明?其实这也正常。这么巨型的生物,什么都比别人大,包括这儿。」简禾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肯定也比它的小弟们要大,自然就比它们聪明一截了。」
事到如今,就不要说什么「打败巨蛇」的豪言壮语了。
虽然听起来颇怂,但他们此行不是为杀蛇而来的,没必要在这里死磕。就算真把对方磕死了,也没有奖励,纯粹是一桩逞英雄之名的赔本买卖。避免正面冲突、保护自己、偷偷离开,方为上策。
蛇蛋的裂口,原本直径约一米,能容两个人同时躬身出入。可如今,却被一截粗硕的蛇身挡住了一半,只留下了一道不足半米宽的狭长小缝。
缝下是冰凉滑腻的蛇身,缝上是尖锐不齐、可切断头颅的碎壳边缘。若要离开此处,要嘛就等巨蛇自己松开这颗蛋,要嘛就得踩着滑溜溜的蛇鳞爬出去。
后者比较有可行性,简禾拍拍膝盖,正欲去一探究竟,夜阑雨却拉住了她的手臂,道:「慢着,先不要过去。」
「怎么了?」简禾一怔,道:「莫非你怀疑它是装睡?」
夜阑雨道:「不能确定。可昨天我们刚摔进蛇蛋时,这条人头蛇根本没有发现我们的存在。直至我们说了一会儿话,它才睁目袭击我们,可见其听觉敏锐。至少,我们要知道怎样的动静会吵醒它。况且,你又如何能保证在爬出去的时候,不会遇到别的人头蛇?」
「有道理。」简禾环视一周,视线落在了那把插在壳壁的短剑上:「那就试探一下吧。」
昨夜那一轮骤雨狂风般的海盗船炼狱中,他们没被甩得心肝肺脾全挪位,这把被当成把手的剑可谓是功不可没。由於晃动幅度过大,剑刃与壳壁相触之处,已经迸出了蜘网般的细细裂痕。
简禾双手抓握住粗糙的剑柄,一脚踩地,另一只靴子则使劲地蹬住了蛋壳。掰扯许久,这短剑却像生了根一样,纹丝不动。直蹬至面容扭曲,剑身才终於给了点面子,轻微地松动了一下。
简禾大喜,连忙再接再厉。
「喀拉——」
壳壁浅浅的裂纹倏地加深,蔓延向四周。略有些变形的剑刃从狭洞中被拔出,风声犀利,简禾收势不住,后退一步,连人带剑一屁股跌坐在地。
拭掉了剑刃粘着的脏东西后,可见剑身略有些弯折,光照力减弱了很多。
简禾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蹑手蹑脚地淌过了粘液,攀住了出口的边缘,用发钝的剑刃背部轻轻地抵住了蛇身,试探性地划拉了一下那坚硬的鳞片。
如此一个庞然大物,还是熟睡中的,这一下划拉,就好比是用一根牙签在士兵的钢盔上扫过,几不可感。若真的要一脚踩上去,力度可比这个大多了。
然而,就是这么微不足道的一下,巨蛇那苍雷般轰隆作响的鼾声,却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简禾:「……」
她瞠目结舌,头皮发麻。
不是吧?
这位蛇大爷这么不经撩?这样就醒了?
与此同时,整个蛇蛋震了一下。蛇身缱绻,缓缓前滑,盘得更紧了些。好在,两人紧张地等了一会儿,发现这人头蛇没有更大的动作了,似乎刚才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而已。
简禾:「……」
这条蛇的确没有在装睡。但是,它却太过浅眠了。想要踩着它的身体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去,简直是天方夜谭。好在刚才夜阑雨拦了她一下,否则,两人绝对会被当场发现。
既然这条路行不通,唯有想别的办法了。
反推一下,如果把现在堵在洞口下方的蛇身看做是绝对的警戒线,那么,只要抓着裂口上方,以长臂猿的姿势飞甩出去,后背别触碰到蛇鳞就可以了。
然而,这动作的过程必须一气呵成,万不可以有任何犹豫或停留。且因为空间过小,不能一个人背着另一个出去。
夜阑雨如今后背受伤,若是强行抬手,势必会加重伤势。想要用两只手负荷起整个身体的重量,从蛇身上悄无声息地滑出去,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搞不好中途会砸到蛇的身上去。
简禾愁眉苦脸,抓头挠腮。
行不通,还是一个死局。
莫非真的要硬碰硬了?还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引开这条蛇呢?
系统:「剧情关键提示:宿主,找雄黄。」
雄黄……简禾瞬间醍醐灌顶,转头冲夜阑雨道:「对了,你那个装着雄黄粉的包袱在哪里?」
人头蛇怕雄黄。哪怕那小包袱中的药粉分量没法吓跑这么大的一条蛇,他们也可以把雄黄粉涂在自己身上。这样一来,即便是钻出去的时候无可避免地惊醒了大蛇,对方嗅到这股刺鼻的味道,必然也会对他们唯恐避之不及,绝无闲心吃进口中。
夜阑雨回忆片刻,道:「那个包袱在我们避雨的石块之下。」
也对,当时情况危急,为了扑倒她,夜阑雨把包袱也扔掉了。
但简禾并不气馁。她先把自己的想法与夜阑雨说了一遍,才道:「全套计画就是这样了。我先在不惊动它的情况下爬出蛇蛋,到洞外去看看是什么情况,有没有别的人头蛇埋伏。找到你的包袱以后,再下来这儿接你。」
夜阑雨沉默了一下,道:「有多少把握能成?」
「坦白说,一半也没有。」简禾道:「但好歹也是一个办法,总要有人去试试看的,总比在这里干耗到死要强,对吧?啊,话说,既然说到这了,你脱个衣服让我瞧瞧。」
夜阑雨犹有些头昏脑涨的,听到这话,瞬间清醒,警觉道:「做什么?」
「你还问我『做什么』,你忘了自己后背弄伤了么?自然就是检查你的伤势了。行了行了,脱脱脱。」简禾等不及,单膝跪地,上前半步,下手扒掉了他的外衣。
黯淡的光线下,束在他伤口上的雪白中衣浸染了血,已经干透了,微微发硬,且与皮肤黏合在了一起。
情况不太妙。这伤口,若还不做消毒处理,也不赶快吃药,恐怕下一次的高热很快就会来,而且,没那么容易退下去了。
简禾心含隐忧,嘴上却安抚道:「还行吧,没有再流血了,应该能撑到我回来的时候。」
伤口被衣服黏住,整片背部又麻又疼,夜阑雨虽然没有洁癖,可也相当不舒服,一边回头,一边想把肩上的绳结扯松一下。
简禾连忙制止了他,告诫道:「哎,你千万别碰。这块布已经跟你的肉粘合了,要是强行拉开,你这——么大一块皮都会被撕下来。将就一下,忍一忍吧。」
夜阑雨忍耐地收回了手,拢住了衣领。
简禾把短剑入鞘,塞到了夜阑雨的手中,道:「蛇多是夜行生物,只要你不做声,在天黑前,它应该不会醒来。但万事皆有可能,所以这把剑留给你。」
夜阑雨捏住了拳头。
失血、饥饿、干渴……种种的不适夹杂而来。在炼狱中,有一个活物陪伴,还不觉得时间难熬。可现在,连她也要离开了。纵然平日多么冷静,他也只是个八岁半的半大孩子,不免会油然而生出无尽的不安、以及即将被抛下的恐惧感。
「拿着。怎么了,这样看着我。」简禾是何许人也,明白他担心什么,便单膝跪下,发誓道:「说实话,就算我想把你丢下,最多也只能想想而已,根本做不到。咱们是一莲托生的嘛,要是主人出了什么事,傀儡也不能独活。所以呢,相信我,我马上就会回来,不让你在这里待太久的。」
夜阑雨喉咙发紧,深深地看着她。
可以相信她么?
——明明已经看穿了她并非全然服从主人的傀儡,而是不知何处来的精魄,也可以相信她么?
深吸一口气,夜阑雨郑重道:「……好。」我相信你一次。
「那我去了,等我。」简禾不再废话,把发黑的裤腿紮进了黑靴中,长发重新束起。
整装待发,静候了片刻,巨蛇的鼾声再度於洞中响起,若闷雷彻响,回音不息,平缓而规律。判断出它又睡着了以后,简禾悄无声息地摸到了裂口附近,一个助跑,敏捷地往上一跃,一举抓住了上方的蛋壳边缘。
边缘薄锐,不消几秒,就在她的手心留下了几道红痕。就着这个姿势,简禾侧身,漂亮且轻巧地从狭缝中钻出,身手极佳,快速攀到了蛇蛋之上。
除了些许风声拂过,蛇蛋纹丝不动,连一根发丝也没有撩动到蛇鳞。
成功了!
首次站在这里,简禾这才看清了盘着蛇蛋的这位蛇大爷是个多么巨型的生物——五六个成人合抱才能围住它的身体一圈。其蛇身盘绕,几乎把整个蛇窝的地底填满。若它把身子直起来,獠牙可以直接抵到洞口。除非御剑,否则,绝无可能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当着它的面爬出去。
而那张丑陋的人脸,就枕在蜷曲的蛇身之上,獠牙长弯,嘴巴横裂狭长,来几个人都不够它塞牙缝的。
说实话,如果是全然兽形的怪物,反而没那么可怕。像这种带一点人类的特征的四不像,反倒更让人脊背发寒。
简禾拭掉了额角滚落的冷汗,腹诽道:「这世界的怪玩意儿怎么那么多。」
不过,拜大蛇这巨大的身型所赐,它活动的范围应该不会很大,只能被困在这个地底,靠着小蛇们的反哺——废话了,若它强行钻出地面,必然会引发地动,并且早就被夜家人发现了。
换言之,只要能带着夜阑雨爬出地面,就不必再受它威胁与钳制了。
转头,在大部分光线都照不到的角落,堆放了数不清的蛇蛋。一个个白色的椭圆巨蛋中,孕育着无数即将出世的恶魔。
时不待人,简禾心中一边盘算,一边就着从岩壁上垂落的长藤,踩着嶙峋的岩壁朝上攀爬。外面虽然早已停了雨,可山壁仍旧十分湿润,经年不见阳光所滋生的厚厚青苔滑溜溜的,寸步难行。
半途,简禾险些抓不稳,慌忙之中,抓住了从岩壁突出来中的一个东西,摸其形状,像是骨头。撩开藤蔓一看,果真如此,被缠绕着的是一副森森的白骨,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
在洞中困太久,简禾已经有些麻木了,小心地避开了它,未免踩落骨架、惊醒了下面的大蛇,便继续往上爬。好不容易艰难地摸到了洞边,简禾鬼鬼祟祟地探头出去一看,没发现偷袭者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