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子归叹口气,“我们本来也以为是植物人,但一个人怎么可能好生生变成植物人呢?又不是受了重伤。后来我爷爷实在等不及,就去请天师来看,结果天师断言是失魂之症。”
“那天师没有解决之法?”谢厌说着,将一张草纸递给他。
贺子归不解,“给我草纸干什么?哦,天师说失魂之人,需要亲人到魂魄走失之地将他唤回来,可是……”他没成功。
“回家途中,将草纸贴身携带,”谢厌目光落向屋外,道,“接你的人已到,不过,你说的失魂一事,若非因外力,常人很难做到魂魄自主离体,你得想一想,你的那位亲人可有得罪之人。”
贺子归一怔,这句话信息量实在太大,他面色陡然一变,张张口还欲说什么,却听到门外熟悉的声音:“二少,我们可找到您了!”
贺子归郑重将草纸揣在裤兜里,出门迎上去,又恢复之前乖张的神情,不满道:“孙叔,你们来得太冲了,要不是这里民风淳朴,村民热情好客,我可能早就饿死了!”
满脸愧疚的中年男人连连赔罪,“二少受累了,我们这就接你回家!”
贺子归轻哼一声,随意看了一眼谢厌,对男人道:“这几天是他收留的我,你们随便掏点钱打发打发,省得以后……哼。”
孙叔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但他不能像二少吩咐那样,直接将报酬扔给谢厌,而是上前几步,温和地对谢厌表达感激之情,而后拿出一张卡,递到谢厌面前,“小小谢礼,还请小伙子收下。”
谢厌极其自然地接过,揣进兜里,转身回到屋内,似乎对外头的豪华汽车以及黑衣黑裤的高壮保镖毫不在意。
贺子归勾了勾唇,大师就是大师。
坐上车后,孙叔看着贺子归的胳臂,极为心疼,“二少,等回到京市,咱们立刻去医院看看,这得多疼啊。”
靠在柔软的座位上,青年从后视镜看着渐渐远去的小村庄,想到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大师,一时间心中竟极为平和,其实大师的那些草药极为管用,他的胳臂早就不疼了。
轿车驶上国道,往京市方向而去,贺子归想着谢厌告诫他的那些话,不禁有些担忧。他来沅水村,是因为天师通过术法,寻到大哥魂魄所在方向,并言及落叶归根,或许离身之后的魂魄为求庇佑,会自发前往祖坟受先灵保护。
此话挺合逻辑,而且他们贺家的祖籍就是沅水村,大哥的魂魄或许就在沅水村山上的祖坟处徘徊。
只是,他没找到大哥,还差点将自己搭进去了。
“二少,我已经知会董事长,董事长很担心您,大少已经……您要是再出什么事,那可怎么办?”孙叔叹息道。
贺子归也知自己有些鲁莽,不过他嘴上是不会承认的,正欲习惯性反驳一两句,前面的司机却陡然猛打方向盘,惊恐尖叫。
贺子归只觉心头一悸,怔怔抬首望去,时间仿佛放慢了流速,一切都像是慢动作一般。一辆载满重物的大货车迎面撞来,裤兜里的草纸顿时无火自燃,贺子归只觉得眼前金光一闪,他们的车竟然以极其刁钻的角度,避开失控的大货车,大货车直直冲向路边的护栏,以一百八十度往下倾翻。
而他们的轿车居然完好无损。
司机和孙叔俱惊魂未定,猛拍胸脯,“万幸!万幸!”
贺子归下意识掏掏裤兜,里面的草纸早已化为灰烬,他不免想起那张被谢厌随意乱画的、将水鬼定住的草纸,顿时大叫一声:“孙叔!回去!去沅水村!”
他一定要将谢大师带回京市!
与此同时,又一辆轿车停在谢厌家门前,引来村民围观。
刚走一辆豪车,怎么又来一辆?难道这谢家小伙子捡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一只鋥亮的皮鞋首先出现在众人眼前,接着是一条套着西装裤的腿,腿的主人皱眉看向眼前的低矮砖头房,深吸一口气,往前走几步,轻咳一声,带着点居高临下的施舍意味,“谢延在不在?”
屋内没有任何动静。
男人略微发福的脸现出一丝尴尬和恼怒,但想起上头的交待,他又继续问了一声。
屋子里还是没有任何动静,男人已经等得不耐烦,这时候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凑上前,大胆问道:“你们找小谢干啥?”她见这些人脸色不好,面色不善,想到小谢昨日还救过儿子,怕他一小孩被人欺负了,便壮着胆子帮小谢问话。
村民也不是傻子,虽然来人一看就非富即贵,但态度比方才那批人坏多了,小谢是他们看着长大的,怎么能让人随便给欺负了?
看着村民们虎视眈眈的眼神,西装男不免头上冒汗,他不得不放缓面色,道:“我是来接大少回家的。”
谑!小谢什么时候成大少了?他们怎么不知道?小谢就在他们村里出生长大的,哪来的什么少爷?
嘶,不对,一些年长的突然想起来,小谢的妈生下他后不久就得病死了,至於他亲生父亲,不过是一个仗着一张好脸,骗人姑娘的渣滓!当年小谢他爸不过是一个下乡的知青,据说是个读书人,什么活都干不好,要不是小谢他妈帮衬,指不定早就累死了。
结果呢,正逢高考放开,他把人姑娘肚子弄大,考上大学就跑不见了,说是会在城里安顿好将人姑娘接过去享福,可男人的话要是能信的话,母猪都能上树了!
他们纷纷在心里唾弃的同时,不禁怀疑道:难不成是小谢那渣爸找回来了?
村民还欲再问,就见谢厌从屋内走出来,手里拎个布袋子,见到西装男等人并不惊讶,平淡道:“走吧。”
西装男:“……”什么情况?这场面怎么跟他想像的不一样?难道不是这个少年先一脸不可置信,然后一脸惊喜激动吗?为什么面前这个看起来有些内向的少年,居然如此平静?难道他其实根本不知道他面前的这辆轿车代表着什么样的财富吗?
谢厌在众人惊怔的目光中,兀自坐上后座。
这个年代,轿车在村民人眼中都是稀奇货,按理说,谢厌一个从没出过山、没见过世面的小山民,面对一辆轿车应该手足无措才对,可现在这副理所当然、嫺熟无比的模样到底是为什么?
西装男百思不得其解,从资料上看,这个少年连高中都没上,读完义务教育之后就成日待在村子里,根本就没有什么人生经历,但……
“你不上车?”少年清淡的声音将西装男拉回神,他立刻坐上副驾驶,对司机道,“回京市。”
轿车渐渐驶离沅水村。
在他们离开后不久,贺子归就带着孙叔他们返回,他下车后直奔谢厌的屋子,却没找到,心里正着急着,隔壁邻居就好意解答:“小谢他爸接他去大城市了,走好一会儿了。”
大城市?哪个城市?这要怎么找?除了知道一个名字,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孙叔不理解他的焦虑,劝慰道:“既然他能过上好日子,二少您就别担心了。”
贺子归只好颓然回到车内。
不知贺子归的心情,谢厌打开车窗,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西装男从内后视镜看着他,见他这副模样,之前想好的措辞竟完全说不出口了。
来之前,总裁嘱咐他一定要将少年的心与他们拉近,本来他觉得不过一个山野少年而已,肯定好哄得很,结果一照面,这哪是什么山野少年?这份心性恐怕连董事长都比不过。
他想了想,说道:“大少,你可能不知道,你父亲名叫谢晋,是谢氏集团的总裁,我是他的助理钱强,总裁不久前才知道你的存在,所以就让我过来接你回家。”
“钱助理,”谢厌冷淡平静的目光在镜子里与他对上,少年瘦削的脸颊更衬得那双眼睛大得瘮人,“谢晋这么多年应该有妻有子,将我找回去的目的是什么?”
原剧情中,少年谢延也是在这个时间被带回谢家,他听信了钱助理的话,对亲生父亲充满渴望,可他却不知道,谢晋从来就没有想起过他,对他无丝毫父子之情,将他带回去,不过是需要他身上的某样东西。
傻少年为了得到父亲的关注,竟被他们哄骗,在十八岁那年,自愿签字将一个肾换给谢晋。然而,贡献一个肾的少年并没有得到他想像中父亲的关爱,反而在利用价值丧失之后,被人弃如敝履,谢晋已经有子有女,根本不需要他这个污点。
少年谢延在谢家被谢晋儿女欺负,受到所有人的嘲讽,再加上手术之后他没能得到正常的休养,身体变得极差,最后还被谢家冠上偷窃的罪名赶出来。他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少年,又身无分文,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无法自救。就在他心生绝望之时,一个自称是天师的人将他救起,见他颇有天赋,便传授他一些道法。
於是,在少年眼中,天师俨然成了他生命里唯一的光明,天师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所学的道术其实只是一些邪法,这些邪法为正道不容,正道发现他的踪迹后,直接将他杀死。
车内一片沉寂。
对於总裁要做的事,钱强是知道的,听到谢厌的问话,他背后陡生一股寒意,迅速将目光撇开,故作高兴道:“大少,你毕竟是总裁的血脉,总裁当然是因为想你才将你接回去,而且,你是总裁的儿子,总不能一直待在小山村里吧?”
谢厌重新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钱强忍不住抆抆额角的汗,这个大少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车子一路驶向京市,停在一幢豪华别墅面前,别墅里的人压根没想着迎接“大少”,连院门都是关着的。
钱强下车后,等了一会儿,还是等不到谢厌下车,不禁敲敲车窗,“大少,到家了。”
车窗降下,他对上谢厌黑白分明的眼睛,听少年清冷平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不是说我爸很想念我?”
所以,这就是想念的方式吗?
听出他潜台词的钱强心里苦笑:那只是托词而已!少年,你也太较真了吧!这叫他怎么回答?
他还没想出如何回答,就又听少年说道:“既然他不欢迎我回家,你再送我回沅水村吧。”
钱强简直要给他跪了!少年你这么任性总裁真是看走眼了!他心念急转,忙道:“大少您有所不知,总裁管理一个集团很辛苦的,夫人也不在家,二少和小姐都出去玩了,所以……”
“所以,你先送我回沅水村,等他们都在家,再把我接过来。”谢厌说完就将窗户升上去。
他不是故意耍脾气,而是要让谢晋知道,想要他的肾,必须付出十二分的努力,他很欣赏某些人在付出极大代价之后却什么也得不到的场景。
他不是听话乖巧的原主,被人随便一哄,就巴巴地奉上一颗肾。
钱强见他如此,只好伸手拽开车门,想强行将他拉下来,却在手还没触上谢厌的时候,被一股大力踹飞出去,直接撞上背后那扇铁门。
五脏六腑仿佛被移位一般,他趴在地上好久才缓过气来,一直待在车上的司机见状不对,赶紧下车将他扶起来,“你没事吧?”同时心里想着:这位不受待见的大少也太凶残了吧,看来谢家有的乱了!
钱强心里已经将谢厌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其中以谢晋为最。本以为这是一份相当简单的差事,可没想到,这是一份差点送命的差事啊!
谢厌冷眼瞧着地上的人,原剧情中,钱强为虎作伥,帮着谢晋做了不少坏事,谢延正是因为他的蛊惑,才对谢晋心生濡慕之情,继而被谢晋哄骗,他本身心术不正,受这一遭是应得的。
院门口的动静到底还是惊扰了别墅内的人,管家周荣迈着挑不出一丝错处的步伐,行至别墅门口,见状只好开门,来到谢厌面前,道:“大少,请下车回家。”
谢厌掀开眼皮看他一眼,“你是谁?”
“大少,我是谢家管家周荣,您……”
“周管家,”谢厌缓缓扬起唇角,“你如此不称职,既然我是谢家大少,那我有权力解雇你吗?”
谢厌本就不打算按照常理出牌,与这群人虚与委蛇一点意思都没有,他还要留着时间去找小久。若非担心直接使用暴力会产生因果,甚至会被判定任务完成不合格,他根本就不需要说这么多废话。
而且,他也可以用谢家的势力尽快找到小久。
周荣在谢家干了大半辈子,真是第一次被人这么问,问话的人还是一个被视为工具的少年,他一时竟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
“大少,我是董事长亲自雇佣的。”周荣依旧保持着微笑。
言外之意就是,谢厌根本没有资格解雇,就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董事长指的是谢晋的父亲谢常春,他在谢家的权威很大,连谢晋在他面前都极为恭敬。
谢厌终於不再“任性骄横”,他从旁边拿过自己的布袋子,问:“周管家,我可以养宠物吗?”
总裁说了,在事情办成之前,谢延的一切要求都满足,养个宠物算什么?
“当然可以。”他继续微笑。
谢厌终於露出少年人欣喜的神情,将手中布袋子递给周荣,“能帮我提一下吗?”
刚才还跋扈得很,现在却变得如此有礼貌,这少年不会是脑子有毛病吧?周荣一边腹诽一边接过粗陋的布袋子,心中升起一丝蔑视。
但是,他刚接过布袋子,就被一股冰冷滑腻的触感惊得将布袋子扔到地上,一条通体漆黑的小蛇从袋口里爬出来,谢厌弯腰伸手,小蛇立刻开心地环上他的手腕,乖巧得不得了。
他轻轻一笑,明明俊朗不凡,在周管家眼中,却宛若一个小恶魔,简直令人毛骨悚然,“周管家,这就是我的宠物,以后请多多费心。”
在三人惊怔的目光中,谢厌仿若闲庭信步,兀自往别墅里走去,别墅里的佣人们方才窥见他怒踢钱强,用黑蛇吓唬周荣,俱不敢露出鄙夷的神色,否则就以谢厌如今这身穿着,定会被人嘲笑。
小八早已将别墅的格局构造呈现给他,所以他在众人怔愣中,直接往楼梯上走去。
周荣连忙大步赶过来,额上的细汗令他平日严谨端肃的形象大打折扣,“大少,您的房间不在楼上。”
谢厌站在阶梯上转身,俯视着他,淡漠的面容浮现一丝嘲讽,“周管家,若是我没猜错,楼下的房间之前是用来储物的吧?而且,我喜欢阳光充足、通风干燥的房间,到底我是谢家的大少,还是你是?”
还没住进来就摆大少的谱,呸!
谢家佣人们俱在心里唾弃,见不得谢厌这般乖戾嚣张的模样。
小黑蛇缠在他的手腕上,探出小脑袋,金黄色的眼珠子死死盯着周荣,鲜红的信子吐出来,让周荣不敢继续辩驳。
谢厌嗤笑一声,转身往楼上走去,丢下一句不容置疑的话:“给我准备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