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下丹药、冷静下来的虞琅向他道谢,忽然问了一句:“师兄,下山之前,师父说我尘缘未了,其实是在说我太过在意世俗之事吧?我未曾听从师父教诲,如今这般,只因我道心不定,实乃咎由自取。”
吐了一口血后,虞琅心思竟奇异地清明起来。他是修道之人,斩杀恶鬼才是他的职责,可他却次次被凡尘俗事牵绊,次次因府中之事乱了道心,此番结果,是他应该承受的。
“阿琅,你能想明白就好。”师兄叹道。
虞琅起身,看向不远处囚住国师脖颈的青年哥儿,心中不再纠结难堪,反而生出一种释然,这样的人的确不是他们侯府能够困得住的。
“聂尘,”谢厌神情平静,目光漠然,“就让世人看看,你被气运庇佑下的身体,到底有多令人作呕!”
这里的动静早就惹来各方注意,毕竟国师出现在俗世之中可谓难得一见的奇景,离得近的修道之人使用神行符火速赶来,见到的不是国师大展神威的一幕,而是国师被一个青年哥儿困住的骇然之局!
一直在暗处观战的澹台云等人,见到谢厌如此神威,连自家师父都轻易被他捉住,只觉得自己当日拂尘碎得不亏,他正想召集师弟们去解救师父,却听身后一师弟惊惧叫喊起来!
澹台云似有所感,猛然抬首看去,谑!那是什么!不知那谢鄢用了什么道术,师父头顶之上顿时出现一朵巨大的符籙,而那符籙仿佛漩涡般,正从师父身上疯狂吸取金色光芒,这些金光都是师父闭关时出现的!谢鄢在做什么?
聂尘惊恐奋力挣扎,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能为力,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多年偷取来的气运正在急速消失,失去气运庇护的聂尘,自然不可能躲避道祖慧眼,他像死鱼一般被谢厌扔到地上,紧接着,令人极为惊恐的事情发生了!
一时间,竟有无数冤魂冒出来,叫嚣着钻进聂尘体内,他竟在顷刻间被冤魂占据身体,变得犹如恶鬼一般,脸上、身上俱生出无数鬼面疮来。
只有作恶多端的人,才会轻易被冤魂占据身体,化为鬼面疮,然一位道尊,竟骤然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可想而知,他曾经做过多少恶事!
他们正摇首唏嘘着,天空突然出现一层雷云,雷云闷闷作响,似乎在凝聚着什么可怖的力量。众人俱不由自主往后退去,惊心动魄等待。
不一会儿,一道紫黑色的闪电从云中劈下,直直落在聂尘身上!这可是传说中的道祖惩罚啊!这真的做不得假,所以说,国师真的作恶多端、罄竹难书吗!
澹台云和众师弟已经完全傻眼了,师父被道祖的雷给劈得灰飞烟灭,这足以给世人惊醒,他们的国师居然是一个连轮回都不能拥有的恶人!一想到那个在他们面前姿态仿佛仙人的师父,澹台云和众师弟只觉得背脊发凉。
谢厌将载满金色气运的符籙捏在手中,行至虞九丛面前。虞九丛一瞬不瞬盯着他,苍白的唇完成一抹愉悦的弧度,他并不像别人那般震惊,似乎在他心里,这个人理应如此厉害。
“阿鄢,他刚才打得我有点疼。”男人蹙眉捉住谢厌的手,将其按在自己的心脏处,好似要他瞧瞧自己的心脏有没有受伤。
谢厌顺势将掌中符籙贴至他的胸口,符籙中盛载的金色气运,悉数涌入男人体内,他被攫取了二十多年的运道如今终於回归。
不远处的虞琅围观整个过程,终於明白,原来九叔公成为那副怪物模样,竟是因为国师作乱,而作为与他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却对他避之唯恐不及,从未想过拯救他於水火之中,到最后,竟只有谢鄢愿意将他救离苦海,怨不得他竟丝毫不顾念虞府,而是坚定地维护谢鄢。
世上因果,本就如此。
虞府亏欠在前,承担后果无可厚非。
气运本就是天道的馈赠,如今回归正主,虞九丛作为天道的宠儿,因此模样全然恢复,修为大涨。他于逆境之中修得鬼术一事,并无为恶之心,自然不会被天道所摒弃。
恢复真实容貌的男人,俊目修眉,气度非凡,他从谢厌清澈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的模样,忍不住露出一抹开心的笑容。阿鄢那么好看,自己只有这般模样才能配得上他。
聂尘已死,聂明遗憾已了,他朝谢厌深深一拜,道:“我该去投胎转世了,来世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平安喜乐。”
他也是聂尘这个局里的受害者,谢绥对他很是同情,忍不住红着眼睛道:“那我以后岂不是见不到你了?”
大概是执念已放,聂明脸上终於浮现一丝温柔的微笑,拍拍谢绥的脑袋,“若是有缘,自会再见,届时,你或许已成道尊。”
谢绥闻言很是开心,“我若成了道尊,就收你为徒,把你也教成道尊!”
谢厌伸指弹了一下他的脑门,道:“誓言不可乱立。”
摸摸脑门,谢绥傻笑一下,似乎已经看到自己成为道尊的那一天。
目送聂明远去,谢厌携男人和谢绥重回谢宅,关上院门,隔绝了众人惊疑窥视的目光。
没有人是瞎子,方才谢厌将国师压着打,实力定在道尊之上,这么一想,他们俱觉心神大震,道尊之上的实力,那可是传说中才出现过的境界!谢鄢已经到达那个境界了吗?
虞琅正欲同师兄弟返回师门,不再管凡俗之事,可突然间,他心脏一悸,转身看向侯府方向。
“阿琅,你可有不适?”
虞琅摇首,“师兄,方才我似有所感,侯府有大难发生,我想去看看。”
虽已决定不再插手这些事情,但他到底还存有留恋,而且,侯府遇难,他若不去瞧上一瞧,日后修炼途中,定会走火入魔。
师兄弟也理解他,便道:“我们同你一起。”
国师被道祖劈得灰飞烟灭,那么,同他一起合谋的侯府,又怎么可能被轻易放过?虽说在虞九丛儿时同意提供鲜血的并非虞铮,而是虞铮之父,但父债子偿并不为过,且虞铮漠视血亲,甚至与虞笙几次生出恶意针对谢厌,加上这么多年帮国师做过不少恶事,就在国师偷取来的气运被剥离之时,侯府同样被许多恶鬼包围。
虞铮和虞笙不过是普通人,失去国师符阵庇佑,两人压根抵抗不住恶鬼,皆以极其可怖的形状惨死在府中。
虞琅赶过去的时候,两人已无法救治,他不禁落下一滴痛泪,此时他无法再自欺欺人,父亲和小叔的确欠下许多因果,否则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如今侯府只剩下小弟一人,他不能再让小弟落到这种结局,他要将小弟带回宗门!
虞府之事,谢厌已没再关注,他此时正轻笑地看着男人欢喜地换上新衣。
男人将腰带系好,忽然转身笑道:“阿鄢,如何?”
见他衣襟大敞,露出白净光洁的胸膛,谢厌不禁上前几步,伸手欲为他穿好,却被男人捉住双手,他抬首,陡然撞入一幽深潭水中,呼吸顿滞。
不得不说,作为气运之人,虞九丛的相貌无可挑剔,谢厌任由他把玩自己的手,听他道:“阿鄢以后有何打算?”
“修道。”谢厌回答得很干脆,他很喜欢道法的玄妙,每每沉浸其中,总有无穷乐趣。
男人声音略低,“除此以外呢?”他一双眸子又深又黑,就这么凝视谢厌,谢厌伸手触上他后背,在气运之下,那处疮疤已然消失,显露出一抹绚丽夺目的赤红,方才男人换衣服时,他已瞧得一清二楚。
“除此以外,”谢厌低缓说着,仰首在男人冰凉的唇上印上轻轻一吻,倏然展颜,“你可有这般打算?”
回复他的是男人温柔却灼热的吻。
“哥!哥!”谢绥突然出现在门外,“晚上想吃什么?我出去买!”
虞九丛不满放开谢厌,依旧抱着他不撒手,像是粘人的小狼犬,谢厌只好又在他脸上印上好几个吻,道:“晚上吃烤鸡怎么样?”
“烤鸡?”虞九丛自然一切以谢厌为先,“好啊!”
於是,谢绥就揣着银子,去邻居家换了好几只鸡过来。其实邻居本来不欲要钱,谁不知道谢家现在又出了一个道尊,以后在京城,谁不敬他们家几分?作为邻居,怎么能小气这几只鸡呢?
哪知谢绥却一本正经道:“我用银子买你家的鸡,此事了结,以后便不会被因果缠身,对你我都好。”
邻居:“……”我就是想制造点因果啊!
然道尊弟弟的话谁不敢应?他只好收下足额的银钱,目送谢绥拎着三只鸡蹦蹦跳跳回去。
谢绥常年混迹市井,对杀鸡之事相当在行,俐落地将三只鸡处理干净,但到烤鸡的时候却犯起了愁,皱着一张小脸道:“哥,烤鸡我不会。”
谢厌示意虞九丛,“可愿一试?”
为心上人烤鸡,虞九丛自会欣然答应,他虽没烤过,但仿佛生来便擅长一般,不一会儿,烤鸡的香味就溢满院子,谢绥深吸一口气,“好香!虞叔叔你真厉害!”
虞九丛:“……”他有这么老吗?
谢厌噗嗤一声笑出来,从虞九丛手里接过一只烤鸡,递给谢绥,“以后都叫九哥。”
谢绥不明所以,不过还是听话地唤了一声,虞九丛闻言,怎么也压不下唇角的笑意,竟亲自替谢厌将鸡肉撕成一片片,放在盘子中,柔声道:“这样方便些。”
看着被自己啃得乱七八糟的烤鸡,谢绥忽然觉得有些饱,他摇了摇头,继续开啃,明明胃里空空如也,怎么会觉得饱呢?真是莫名其妙。
谢厌认真品尝盘中的鸡肉,即便是第一次上手,味道亦与从前如出一辙。
“哥,”谢绥迅速将整只鸡吃完,抹抹嘴巴说道,“以后我们要不要想一个赚钱的营生?虽说你上次赚了不少银子,但我们也不能坐吃山空啊。”
嗯,这确实是个问题。
“大大,要不你还是卖符籙吧,多赚钱!”小八笑嘻嘻建议道。
谢厌在心里摇首回道:“极品符籙多了就不值钱,而且,以目前各宗门的符籙水准,对付这世上的恶鬼已经足矣,若是出现过多极品符籙,反而不妥。”
小八听懂了,世道需要的是一个平衡,若是出现大量的极品符籙,岂不乱了秩序?
“那该怎么赚银子?”它苦恼地对手指。
谢厌忽然笑了下,问谢绥:“你有何想法?”
十几岁的少年闻言,顿时兴奋起来,立刻滔滔不绝说道:“东街的绸缎庄好像蛮赚钱的,西街的玉器店也日进斗金,北街的千里香食客络绎不绝,南街的有客来更是让人眼红,哥,要不我们都试试?”
谢厌赞道:“好主意。”他见少年高兴地就要跳起来,才继续道,“不过你我都要修习道法,你九哥亦需修炼,谁来管理店铺?可想好了?”
谢绥被问住了,不禁挠了挠脑袋,“可以请人的吧?”
“你我皆为修道之人,无需再为银钱困囿,”谢厌起身道,“你先回房修习道法,等我与你九哥商量出章程,再知会於你。”
少年自然欣喜答应。
掐诀灭了院中的火堆,谢厌转身往屋内走去,虞九丛亦步亦趋,紧随他身后,一双俊目只是盯着谢厌脑后的墨发,心中都觉甜蜜非常。
阿鄢可真好看,哪儿哪儿都好看极了。
谢厌进屋,见男人也要进来,不禁挑眉,“你要与我一起睡?”
当然要一起睡啊!虞九丛在心里回答。
“阿鄢,”男人低垂着脑袋,眸中闪现几缕不安,“我还是觉得跟你在一起最安心。”
谢厌心中好笑,一个可以号令万鬼的气运之人,居然还怕一个人睡?这个借口实在拙劣。不过,他也只是逗逗男人,小久过去遭受的痛苦,他一想到便觉锥心刺骨。
“进来吧。”
话音刚落,男人便急忙闯进来,挥袖关上屋门,抱住谢厌又亲又啃,闭上眼睛,足下生出鬼气,将两人送至床榻之上。
后背触上柔软的被褥,谢厌微笑看着男人急急忙忙脱衣服,一边脱一边在他唇上肆意亲吻。
这抹淡粉,虞九丛已在心中想了许久许久。
就在男人渐渐往下之时,谢厌残忍地阻止了他,虞九丛喘着气委屈问道:“不可以吗?”
“不是不可以,”谢厌指指隔壁,“小绥如今修为精进,耳力不俗,你我如此,实有不便,而且,我方才答应他要与你商量个章程出来,不能食言而肥。”
虞九丛掌心鬼气弥漫,直将整间屋子笼罩,方俯首在谢厌额上落下一吻,“如此他便听不见了,至於如何赚银子,明日再想。”
於是,隔壁修炼一夜满心期待的谢绥,并没有在第二天早上等到自家亲哥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