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澹台云他们离开,他们会不会……”谢绥颇有些担忧。
要是道门中人齐聚此地,不分青红皂白,认为他们与鬼作伴,将他们视为叛逆之人,那可怎么办?
知他心中所想,谢厌嘴角浮现一丝笑容,“若我们是叛逆,那设这符阵、吸引恶鬼之人,又岂能成为道门尊者?”
若是他和虞九丛猜得不错,布此符阵之人,最大的目的就是为了借虞九丛的大气运,为此,他不惜引百鬼侵袭虞九丛的肉身,亦知虞九丛气运深厚,不会轻易被恶鬼占据身体,如此一来,他既能取虞九丛之运,又能利用恶鬼钳制虞九丛,令他无法反抗。
能够使用此等手段而不被人发现的,定为道门中地位尊崇之人。
“不用担心,”谢厌瞅了一眼愁眉不展的谢绥,“此阵也非不可破。”
方才聂明已经将众鬼被吸入时的情况统计完全,告知於他,加上刚才的漩涡他亲眼瞧见,以此来推演出符阵的破解之法并非难事。
他转身回屋,虞九丛紧紧跟在他身边,道:“既然有人取我气运,那可否以我为因,寻出那施法之人?”
“对方道法应该强於我,若是稍有不慎,你我二人皆会丧命。”谢厌手腕一翻,一粒丹药再次出现在掌心,碧色丹药衬着那只手愈加莹白,虞九丛心脏猛一跳动,未用手接,而是俯首,舌尖小心翼翼探出,将丹药卷入口中,却也因此“不小心”舔到谢厌的掌心。
谢厌毫不在意地收回手掌,道:“待你身体恢复如常,便可不必一直屈居此处。”
见谢厌并不排斥这样的接触,虞九丛心中雀跃,那张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喜意,两颗渐渐变小的獠牙露出嘴唇,男人目光落在谢厌的淡色唇瓣上。
初见这人时,虞九丛因身体之故,眼中只有灰黑之色,而如今,他的眼睛渐渐能捕捉到一丝色彩,与之前差别最为明显的就属谢厌的唇瓣。
不得不说,这抹淡红色,对虞九丛有相当大的吸引力。
院中,老鬼正在教育懵懂的新鬼,谢绥又追着聂明跑。屋内,谢厌根据众鬼提供的资讯推演院中符阵,虞九丛则安静坐在旁边修习鬼术。
而狼狈逃出的澹台云等人,回到国师府之后,见国师闭关之处的上空,缕缕金光穿透屋宇,消逝不见。
他们脸上不禁露出欣喜,每次出现此种景象,就说明师父道力更加精进,也昭示着师父即将出关,太好了,他们可以向师父请禀,派遣道门子弟,前去虞侯府上斩杀恶鬼!
不过师父还需几日方能出关,他们只能静静等候。
三日后。
虞铮终於从昏迷中清醒过来,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要休了谢鄢!”什么狗屁的谢氏传承!他不想再忍耐下去,反正即便找到谢氏传承,他们虞氏一族也不一定能够修炼成道尊!至於那人的承诺,谁知道会不会实现?
他迅速让人取来纸笔,撑着病体,愤愤写下一张休书,正要让人扔给谢厌,却听人来禀,说是夫人已至院外。
屁的夫人!就凭谢鄢也能成为他虞铮的夫人?他正要开口怒斥下人的不懂事,房门就被推开,一身青色道袍的清俊哥儿出现在眼前,想到这人的暴力,虞铮心里到底还留有阴影,便将要开口的话吞了回去。
一张纸轻飘飘落到书案上,虞铮不禁看过去,刚看到开头两字,顿时面红耳赤,显然气愤至极,捂着胸口狠狠喘了几口气,才赤红着眼珠子,恨恨道:“谢鄢,你别太倡狂!这世上哪有妻休夫的道理?你疯了吗?”
谢厌唇瓣轻启,漠然道:“大尧国律例有例外,你身为堂堂侯爷,难道妄图故作不知?”
虞铮瞬间瞠目结舌!
大尧国律例的确有载:哥儿为道门身份者,若欲斩断俗尘,潜心修道,亦可休书於其夫。
这就是道法为尊的真实写照,甚至连俗世的伦理纲常都可无视。
虞铮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面色顿时变得青白,谢鄢这是将他的脸往地上狠踩!好!好得很!
看他如此,谢厌甚为满意,他乃修道之人,身份贵重,即便虞铮再不愿意在那份休书上签字,也不得不签。而且,在谢厌扔出那份休书之时,两人之间的尘缘便已了。
听闻虞铮刚醒来便又被谢氏气倒,虞笙不禁心生绝望,难道他们就只能任由谢鄢如此嚣张跋扈吗?不,他不甘心!
他谢鄢不是自诩道门中人吗?那他就写信给阿琅,让道门来处理此事!有阿琅的师门在,谢鄢还能如此猖獗吗?
对於虞笙的心情,谢厌已经无从关注。在这三日内,他一边炼制丹药一边推演符阵,虞九丛服用丹药后,形貌已渐渐与常人无异,但实际上,他的鬼体只是在丹药的效果下被隐藏起来而已。
虞九丛从那些恶鬼的意识中也接触过一些符阵的知识,毕竟这些恶鬼们为与修道之人对抗,对道术和符籙阵法之类的皆有研究,虞九丛在其中获益匪浅,再加上他在此处已待二十多年,对这个符阵从未放弃过研究,两人皆为聪慧绝伦之人,竟真的发现了破解符阵之法。
只是,他们察觉到,这个符阵居然是以虞九丛的亲人之血为引,正因为如此,当初虞九丛还未成就鬼身之时,就已经无法走出这间院子。
既然布阵以亲人之血为引,那解阵就一定必须借助亲人之血才能完成。所以谢鄢才趁机将休书递给虞铮,一是为了解除两人的婚姻,二是为了取血。
重伤未愈之人,乍然被休书气疯,有很大可能会吐血,他便可借机将鲜血用道法收集起来,即便虞铮心胸突然变得宽广,不会吐血,谢厌也会想法设法从他身上弄点血下来。
布阵之人使用亲人之血,能将虞九丛困住,必须要得到亲人的同意,一想到这一点,谢厌心中就燃起熊熊烈火,若非虞九丛不愿他沾上因果,他可能就不是仅仅将虞铮气得吐血这么简单了!
金色道力包裹着虞铮的血,悉数被融入谢厌所画符籙中,霎时间,那些泛着血光的符籙像是受到什么吸引一般,急速往各个方位冲去,在三人众鬼的眼中,仿佛撞上某种力量,纷纷急得直打转。
“诸位助我!”谢厌对众鬼说道。
既然符阵与鬼气相克,那么利用众鬼之怨气,与此阵相搏也是理所当然,再加上他削弱符阵力量的符籙,运用正确的方法,此阵不破才没有天理!
之所以这么多年未破,不过是因为一群鬼天天只想着占据虞九丛肉身,从未想过团结一致反抗符阵而已。
众鬼听令,刹那间,一股极强的黑色鬼气直接往跳得最欢的那张符籙所在处撞去!符籙跳得最欢,说明此处最为薄弱,猛攻一点,便可一处破,处处破。
聂明站在最前方,用尽全力与众鬼合力发出攻击,他在这里已经待得太久了,他不想占据肉身,他只想出去见一见某个人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众鬼快要支撑不住之时,只听一道清脆的脆裂声从半空传来,眼不可见,耳却可闻,这声音,简直犹如天籁!
那跳得最欢的符籙咻地一声冲破阻碍,自由地飞出符阵范围,谢厌微微一笑,掌心道力化为无数光束,冲向符阵的所有方位,众鬼怔怔瞧着,只见他红唇轻启,听他道:“破。”
半空中似有什么东西轰然碎裂,众鬼惊愣半晌,直到谢绥开心大笑,它们才反应过来,嚎叫声压都压不住,眼见它们纷纷就要逃出院子,虞九丛骤然露出一抹阴笑。
“定。”不容置疑的声音虽轻,却如响雷般砸在众鬼耳边,他们惊恐地发现自己居然完全动不了了!
虞九丛行至它们面前,他身形高大,面容极其苍白,眼眸极深极黑,明明比之前那副模样好看许多,但众鬼却陡觉一种战栗自灵魂深处油然而生,眼前这阴森诡谲的男人,竟然令它们忍不住想要跪地俯首称臣。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前一直被它们欺压的可怜虫为何变得恐怖如斯?
虞九丛阴冷的目光落在一只男鬼身上,那一瞬间的威势直压得男鬼膝盖着地。男鬼眼睁睁看着男人行至自己面前,然后伸出那双冰冷至极的手,触上他的鬼体。
“啊——”一道凄厉的惨叫在院中响起,男鬼面容扭曲,眼见自己的道行要被虞九丛吸完,连忙求饶道:“求大人饶命!求大人饶我一命!啊啊啊啊——”
众鬼只见他们的鬼友不过几息时间,就毫无反抗之力地虞九丛吸取所有道行,紧接着灰飞烟灭,连投胎都不能。
太恐怖了!众鬼战战兢兢站在原地,丝毫不敢乱动,也不敢问什么,唯恐下一个就是自己。
“它之前占据过我的身体,”虞九丛忽然转身,双目有些委屈,看向神色无波的谢厌,“它欺负过我,所以我才……”
众鬼:“……”天哪,自己有没有欺负过他?不记得了怎么办!
聂明:“……”装委屈装得真像那么回事,阴险狡诈!
谢绥:“……”刚才的虞叔叔好可怕!
谢厌倏然露出一抹笑容:“你做得很好,此番恶果,它的确应该承受。”
虞九丛顿时开心起来,露出还未完全退化的两颗尖牙,道:“阿鄢,现在符阵被破,我们去哪里?”
牵住他冰凉的手,谢厌笑回:“自然是随我回家。”
众鬼:那它们该怎么办?
似乎看出它们的忐忑,虞九丛因被谢厌牵住手,心情极好,便大发慈悲,吩咐道:“若想投胎,便可自去,不愿投胎的……”
“一切听虞大人差遣!”有机灵的鬼立刻谄媚道。
其余不愿投胎的鬼,见状纷纷附和。
於是,三人在侯府众人的注视下,堂而皇之地走出侯府大门,寻常的仆人自然瞧不见他们身后的一大串鬼魂,若是瞧见,定会被吓得晕死过去。
与此同时,正在闭关的国师只觉心头一悸,道力在体内乱窜,差点走火入魔,他猛然睁开双眸,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他怒吼一声:“是谁!”
符阵被破於他这位施法者而言,可谓是不小的冲击,他勉强压住不稳的道心,不再思虑符阵之事,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继续修炼,这也给谢厌他们留下更多的时间。
谢厌带着虞九丛和谢绥回到谢宅,进门之后,却发现以聂明为首的众鬼一直站在院外,似乎不敢近前一步。
“怎么了?”虞九丛唇角勾起一丝阴冷的笑意,问这些在他眼里不听话的鬼。
聂明皱皱眉,“我们没办法进去,里面有股很强大的力量。”
他的话引起谢厌的注意,他让小八对谢宅进行监测,很快,小八就在他耳边汇报道:“谢家的祠堂确实与别处不同。”
让聂明带着众鬼先寻找栖息之地,防止被修道之人发现,谢厌便往谢家祠堂走去。
谢氏传承数百年,或许比有记载的要存在更长时间,谢家的祠堂里摆满了灵位,谢厌先带着谢绥恭敬地行了拜礼,回头见虞九丛也跟着他们一起行礼,不禁好笑道:“你做什么也行礼?”
虞九丛睁着一双黑眸略多的眼睛,露出茫然无辜的表情,忐忑问道:“我不能拜吗?”
谢厌最受不了他这种神情,心中柔软,道:“随你。”
男人立刻开心起来,目光一直随着谢厌动来动去,一刻也不愿挪开。
没管男人炙热的眼神,谢厌细细观摩祠堂正中的一座雕像,这座雕像是按照真人比例所刻,只是可能雕刻之人手艺不精,雕像的面容显得尤为模糊,但从其站立的身形来看,这位“祖师爷”身材颀长,姿态飘逸,宛若仙人。
“大大,我总觉得他有点眼熟。”小八冲疑说道。
谢厌好笑回道:“此人面容不清,你如何觉得他眼熟?”
小八回答不出来,它总觉得这个雕像给它的感觉似曾相识。
“哥,我怎么看着祖师爷,感觉在哪见过似的?”正在谢厌以为小八胡思乱想的时候,谢绥的话忽然落在他耳边。
“你以前也没少跪过祠堂,为何没听你提过?”谢厌同样也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上前几步,双手触上“祖师爷”足前的小匣子,在他刚踏入祠堂之时,他就被这个小匣子吸引了心神。
“哥,那个打不开的……”谢绥话还没说完,就见小匣子金光大盛,木匣突然被打开,里面飞出一块碧色玉牌,直往谢厌胸前砸来。
谢厌下意识接过,玉牌安静地躺在他的掌心,触手温凉,牌面上潇洒飘逸的“谢”字,令他瞳孔骤然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