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林还是第一次到庆安侯府,才进门便看到个年可四十多的中年男子迎了出来,面方耳大,沿鬓短胡,一身湖绿硬纱袍,上来便拜,楚昭忙叫人扶了不许他行礼,笑道:「今儿是来请教舅舅,莫要行国礼,只叙家礼。」
庆安侯却一脸不安,小心谨慎地迎了楚昭进去,却是请了不少清客相公来商量盖园子的事,少不得荐了好几个江南园林的大家来制图,又说了一番陛下和王皇后的喜好,一一筹画起造,说了半日,才散了去,庆安侯亲自陪着吃了酒席,安排了一处院子给楚昭歇息。
双林替楚昭才宽了大衣裳和靴子,靠在贵妃榻上时,却见帘子一挑,一个着一身蟹壳青袍子的少年走了进来,他相貌清俊,眉目舒展,眼角绵长,长得和王皇后颇为十分相似,只是眉目比王皇后的内敛静婉不同,要多了一分少年意气。他嘴角含笑道:「事儿都给你办好了,紧赶慢赶才赶回来见你,早上还被我娘说了一通说我总往外跑,该怎么赏我?」语调亲昵而轻快,显然和楚昭十分熟识。
楚昭笑了下也并没有起身,只欠了身子笑道:「谁知道你又忙着自己的什么事了,只拿着我做幌子挡着呢。」一边对双林道:「去拿我从宫里带出来的那包茶来给世子爷。」原来是庆安侯的世子王藻,双林连忙遵命去拿茶叶,王藻就坐到了楚昭对面,也斜靠着榻上大迎枕上,并不拘礼,楚昭和他低声说笑,声音也十分亲昵,和一向在宫中那谦逊克制不同,姿态放松,笑容自然——直到这时,双林才发现,这位年轻的太子在宫外似乎才轻松了点。
两人说了一会儿造园子的事情,王藻笑道:「听说慈安宫那边得了消息,连日发落了好几个奴才?」
楚昭脸上笑容一收,显然不想提宫里的事,只淡淡道:「上次叫你找的那参可找了?」
王藻道:「找了几支,都不太好,不过年轻人,哪里就用参那么快?雪石还是不好么?依我说不如燕窝慢慢吃上一段时间倒好。」
楚昭道:「前儿我惹了父皇不快,父皇把我身边的人都打了,他原本身上就病着,这下更不太好,太医说了他元气太弱,燕窝一直吃着的,并不见好。」
王藻叹道:「他从前娇生惯养的,哪里受得这种苦,依我说你多带他出宫走走散散心开解开解才好,老在宫里窝着身子哪里能好?」
楚昭笑了笑,王藻又道:「他如今和从前地位不同,你一味宠着他,其实对他并不好,从前大家都还小没什么,如今你都已出阁讲学,一国储君,若是为他好,倒是不好一味端着他,倒是害了他,你不知道下人为了讨好上头那些拱火离间嫁祸的手段……你又不可能时时看着他。」
楚昭沈默了一会儿道:「母后劝过我,我会注意……」说完忽然看了双林一眼,双林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彷佛甚么都没听见,一如既往的毫无瑕疵,不知为何他心里微微起了一点心虚,之后又是一点厌恶,说不清楚是厌恶这滑不留手似乎让人掌握不住的内侍,还是厌恶自己这一点手段。重用傅双林,除了这人确实用得顺手以外,初衷的确是为了让这人替雪石挡一挡这宫中的风刀霜剑。雪石的确太引人注目了,雾松和冰原都是早就在自己身边的,突然宠起来太奇怪,唯有这人同是母后赐下,又为人圆滑聪明,多偏重一些并不突兀,但是这人毕竟比雪石还小许多,虽然奴才为主子做什么那都是理所应当的,他却总是为了自己那点私心而有些心虚。
将来总不会亏待他就是了,楚昭默默地心里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