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1 / 2)

北城天街 非天夜翔 4733 字 2个月前

☆、第二十三章

我把林泽那个关於谢晨风的故事记录了下来并作了些许调整,打上模棱两可的马赛克,当然,其中也不乏我个人在这个故事上随心所欲的乱涂乱画,包括但不限於在考据方面上的偷懒,歪曲事实,把时间线故意搞错以混淆事实,胡乱揣测林泽心情并为了增强代入感而乱给他扣上一堆有的没的心理活动等等令报告文学作家不齿的恶劣行径,整理了一部分之后,我又开始有点犹豫——林泽的经历按照严格意义来说是换攻,而换攻是要予以严厉打击的,因为它不能带给人以愉悦的阅读感受,也就等於是在砸自己的招牌。况且在开始不交代林泽最后和谁在一起了,也是在我的写作过程中鲜有的案例。不过想到我经常做这种砸自己招牌的事,说老实话其实也没有什么招牌可以砸,就像当我说“以我的人格担保”时总会被人嘲笑“你根本就没有那种东西”一样,也就无所谓了。

而秉承阿甘同学的“妈妈说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会尝到什么滋味”,我斟酌再三,还是不准备把林泽男朋友的事提前揭晓。提前知道结局会少掉太多的乐趣与感受,带着答案回来审视过程,一切就只剩下了肥皂剧般的麻木。所以我总是觉得在不去偷看一个故事的结局的前提下,第一次,从头到尾的阅读是最贴近作者与主角心情的,毕竟我们都不知道明天等待着自己的将会是什么,有悲伤,有欣喜,有沉沦与有奋起,才是生活。

有一次我朝林泽提到这件事,林泽一脸疑惑地说:“现在大家都不喜欢看曲折的故事么?”

“嗯。”我说:“她们会为你而难过。”

林泽道:“我自己倒是还行,有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你认为我这人怎么样?”

“挺好。”我说。

那一刻,我确实是真心的这么想。在同志圈子年轻与帅气是种资本,滥交成为普遍现象,多少人白天穿行于繁华的都市里,夜晚华灯初上时则追逐着欲望,性,419。

贪污,受贿,一夜/情,偷窃……我的另一个朋友说在他小时候这些都是难以理解的事,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他觉得自己根本就不会成为这样的人,但当他真正面临抉择时,开始了第一次堕落,就像被拧开了的水闸,再也回不了头。而一次对欲望的无止境满足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更漫长的寂寞,堕落越来越多,於是彻底沉沦下去,不堕落的最好方法,就是不要走出那至关重要的第一步。

况且我想我既然听了这么个故事,当然也要多拖几个人下水,否则太对不起我听完之后久久不能入睡的那个夜晚。那天晚上我又去看了次文刀“@HIV志愿者”的微博,关注了他足有两年,平时也有过少量交流,但当时看他一路走下来所做的事,远远不及这天林泽朝我述说的亲身经历那么震撼。

文刀的微博签名是“我愿以基督的爱为爱,爱你如己”,他自大学毕业开始就在做爱滋病公益,出身于驻马店,带着当年那场惨绝人寰的血祸烙印踏上了征途,他没有工作,没有任何收入能力,最初在我眼中,这是件很幼稚的事,但他奔走於全国足足两年,开导爱滋病患者以免他们轻生,把同样染上这个病的人聚集起来,与他们沟通,交流,提供力所能及的呼吁以及帮助,一天一天的,就这么坚持下来了。

无论是因同性性行为而感染的,还是因输血而染上的,都一视同仁。在他的圈子里没有歧视,没有差别待遇,先前他花了两年时间几乎走遍贵州与云南的贫困县,走访那里的爱滋病集中区域。回到郑州后,就像陈凯一样在本地租了个房子,给农村前来看病的患者当公寓用,包吃包住以帮助他们节省开支,但他明显没有陈凯这么聪明,毕竟陈凯已经三十来岁了,有一定阅历,应对麻烦的经验比文刀要丰富得多,文刀被房东赶了出来,愤愤抨击几句,只好另外再找房子。

前段时间他还到北大门口去送了块“北京人大学”的牌匾,踩着高跷束着布条“京生考北大,高人一等”在最高学府门口无声的抗议,年轻,热血,冲动,不理智,但十分符合他这个年龄的表现。后来我就招生问题应不应该有地域限制的正确性上,我跟林泽争论得面红耳赤,额爆青筋互甩对方一头缴税单,继而升级到经典川骂上,差点大打出手,最后在混乱无比的“脑残记者”以及“脑残写手”的互相问候下告终。

那天我想到谢晨风的死便彻夜难眠,忍不住神经质地把猪熊从睡梦中暴力唤醒,朝他唏嘘半天谢磊的事,猪熊开始的时候莫名其妙,睡眼惺忪,连着要求我重播了三次,听清楚之后以为我在影射什么,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并强烈抗议他明天早上还要六点半起床去上班,让我别太过分了,再愤怒的以一脸“男人命苦”的表情去尿尿。

猪熊是什么?是个人发明的,在小范围圈子里得到广泛传播的,既像猪又像熊的一种动物。第二天他下班时在楼下的信箱里发现了一百块钱,问怎么回事,我说那是林泽还我的。

林泽上班很忙,后来有大约一周出差,我们都没碰过面。而随着无政府状态的结束,我也不得不开始干活了,幸亏新的工作不算太疲於奔命,早上起来去帮朋友看店,中午下班回家做另外一份兼职,大部分内容也是脑力活。一周后林泽终於回来了,他的狗也随之解放,他家那位每天下班后只要林泽不在家,就不出去遛狗。一切麻烦能省则省,这点和猪熊非常雷同。

他问我们他不在家时,有没有在外面见过他的阿拉斯加,家里那家伙每天有照常遛吗?我们马上异口同声地说有。

我在那段时间开始接了个朋友搞不定的很枣手的烂摊子,每天晚上要干活到两三点,早上则翘班,中午睡到十二点,万籁俱寂的夜晚更好构思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赶工时开着QQ,发现林泽居然也每天线上。

【你还不睡觉?】我问他。

林泽说:【我在复习,记者证到期要重新考,这几天早上都不去单位,在家睡觉晚上看书。你怎么还不睡?每天都看你线上,别熬太晚。】

我说:【我得干活。你过来喝咖啡吗?】

林泽马上说:【好,我有朋友在泰国买的咖啡,带过来给你喝。】

我说:“我有柬埔寨的,混在一起喝看看。”

林泽头像灰了,五分钟后敲了我家的门,猪熊睡得不省人事,我们就在客厅泡咖啡喝,林泽还带了个杯子放在我家,准备每天晚上过来蹭咖啡。泡好咖啡以后我继续对着电脑冥思苦想,林泽则坐在餐桌前看书,时不时聊聊天,到三点多的时候才回去睡觉,午夜场结束。

如此数天,我们的深夜兴奋剂从咖啡换到鸳鸯,再换到奶茶,绿豆汤,山楂酸梅汤,红牛,川贝炖银耳雪梨等等,轮了许多次,我总是忍不住地想问谢晨风的事,但又怕触及林泽心里不愿意被翻出来的伤疤。

有一次林泽问我:“故事写完了么?”

我如实道:“只写了……三分之一吧,你后面还有别的告诉我么?这么一点内容不能成文,你去出差我就停工了。”

林泽问道:“那你现在在写什么?”

我给他看我的两个文档,一个是我目前在赶工的正事,另一个则是关於主角在秦桧赵构派系以及岳飞派系之间担任双面间谍,并在机缘巧合下被喂了不老不死药,守护南宋N久直到元人入侵最后直到崖山十万军民投海自尽,陆秀夫抱着八岁的小皇帝,脖子上挂着传国玉玺跳海的故事。

我在半夜两点的客厅里手舞足蹈地朝他解说这个故事,包括主角如何在秦桧与岳飞之间选择,如何骗过秦桧,最后南宋如何灭亡,主角如何划着小船从铺满十余万具浮屍的海面经过,以及渐渐淡出后再出现“至正二十七年,朱元璋派徐达常遇春北伐”“至正二十八年,朱元璋称帝,改国号为明”“永乐八年明成祖灭鞑靼”等字样。

林泽像在听天书一样,又问:“你们家的看了吗?怎么评价。”

我遗憾地说:“他从来不看我写的东西,作为报复,我也从来不关心他的工作。”

林泽一口咖啡喷了出来,说:“这个太悲伤了,让我想想,继续这个故事吧。”

我问他:“这个星巴克的杯子就是司徒烨送你的吗。”

林泽说:“被我不小心摔碎了,这个是我重新买的。”

我说:“哦……太遗憾了,我觉得他应该挺喜欢你的。”

林泽没有说话,从书里抬头看我,说:“郑杰也这么说过。”

我问:“司徒烨现在还和你搭档么?”

林泽笑着说:“你猜?谢磊的事完了以后,我回重庆上班,司徒烨就像变了个人……”

我迅速从书架内摸出纸笔,在咖啡与八卦的双重刺激下锁定目标。

林泽春节还没过完就回去上班,开始那几天他一直不太说话,不是因为悲伤而造成的压抑,而是一种疲惫与无力。就像传说中的“心如止水”一般,提不起什么劲,但也不灰暗不消沉,别人问他话时他还是像平常一样,会回答会解决,却很少主动开玩笑,聊天。

回重庆的当天,司徒烨的车等在机场外,先送他去南山公墓,安置了谢晨风以后又送他回家。郑杰像条丧屍一样趴在家里桌上,看了林泽一眼,想说点什么,林泽却主动道:“我没事。”

於是去洗澡,睡觉,司徒烨把家里帮林泽和郑杰打扫了一下,林泽听见外面郑杰说:“我来撒。”

“帮领导干活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司徒烨笑着答道。

林泽当天下午睡到第二天早上,出门剪了头发,继续若无其事地去上班。自从他开始跟新闻后第五六版的专题明显品质下滑了,主编只得又把他抓回来做两期专题,要求他带着做。

林泽想了想,开始做一期“社交障碍”的专题,着手於毕业半年到一年后,不愿意出门,不愿和社会打交道,对外界望而怯步的应届毕业生上。这部分人群有着共同的心理特征,即恐惧社交,不喜欢热闹,相当大的一部分人又喜欢沉湎於游戏,论坛以及各种虚拟世界里,拒绝面对工作以及现实人生。

物质与精神世界是生活的两极,朝哪一边过度倾斜都容易造成心理疾病,林泽要做的不是从批判上入手,而是进行分析与有效引导,让过度沉迷的年轻人回到现实中来,去发现现实中好的一面。

“通常宅男宅女们都有几个特征……”林泽坐上副驾驶位,朝司徒烨说:“家里乱糟糟的,三顿吃泡面,每天起来第一件事是打开电脑上网,拖延症外加社交恐惧,想到出门还不如留在家里上网看电视,明知道这样不对,却提不起劲去求职,去奔走,连下楼买个泡面都觉得麻烦,在家和父母吵架,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郑杰以前就是这样的,毕业以后求职受挫,足足在家玩了快一年游戏,直到我把他从垃圾堆里揍了一顿拖出来,才不得不去上班。”

司徒烨笑着嗯嗯赞同,开车。

“很多人都在逃避,直到最后实在没办法了。”林泽系上安全带,又说:“才出门去工作,这种长期逃避后,再被暴力融入社会的过程,就将给身心带来非常大的痛苦。”

司徒烨点了点头,说:“你要呼吁社会,把不出门的人都抓去给杨叫兽电击么?”

林泽哭笑不得:“当然不是,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有钱当然无所谓,爱怎么玩怎么玩去。”

“但当这种颓废生活给他人……比如说给父母或者爱人造成痛苦时,就要呼吁家人,予以改变……有的人自己都觉得不应该这样下去,但又走不出困境,这些就需要调整。同时呼吁企业,各种聘人单位耐心接受长期宅在家,简历上有一段空窗期的新人,只要耐心,很快就能积极起来的……先去谘询一下社区青年中心,问问看从哪里入手,我们也需要他们的建议。”

上午任务结束以后,林泽在小餐馆里整理资料,司徒烨坐在他对面,说:“你想哭就哭出来,会好受点的。”

林泽:“……”

“我不想哭,谢谢你的好意,司徒同学。”林泽把功能表一收,让服务生倒水,司徒烨的眉头微拧,说:“阿泽,我很迷茫,看着你这样,我又什么忙都帮不上。”

林泽试图挤出几滴眼泪,最后放弃了这个徒劳的尝试,说:“我真的不想哭,你不要强人所难。”

“是吗。”司徒烨一反平常的模样,认真道:“你有什么伤心事都不告诉我,我们是搭档不对吗?”

林泽道:“我根本就不伤心,你要我怎么说……”

司徒烨道:“好吧,你听我说……”

林泽道:“不不,你先听我说。”

司徒烨静了,林泽说:“我的心里现在很静,没有特别难过的地方。”

司徒烨道:“这叫哀莫大於心死,情绪积累过多是很不健康的……”

林泽真是拿他没办法了。司徒烨愤怒地说:“不管以前怎么样,你还是要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林泽面无表情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我现在不就是在这么做的么?”

司徒烨静了很久,最后只得点头,说:“好吧。”

不是林泽不愿意朝司徒烨倾诉,而是确实说不出什么话来,他根本没有那种积聚在心中许久,像祥林嫂一般见人就说的冲动,先前的事司徒烨都知道了,一切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或许我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喜欢他。”林泽说。

司徒烨眉毛动了动,看着林泽,这时候菜上来了,林泽分筷子,夹水煮鱼给司徒烨,说:“别再想这个了。”他打起精神笑笑,又说:“你在干什么?钓人?”

司徒烨的表情明朗了些,不再是那忧心忡忡的模样,拿起手机给林泽看,jack’d上是他和一个小零的聊天记录,林泽接过来,看他俩的对话,明显已经勾搭很久了。上面还有各种甜言蜜语。

追逐梦想的风:“乖乖吃饭没?想不想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