亢金龙
马车摇摇晃晃,游孟哲冷得浑身直打颤,初时游孤天注入他体内的阴寒真气再度发作,不到三个时辰便玄寒入体,游孟哲难受至极,再没办法装睡。
那寒意犹如千万根针紮入他的心脉,全身受到游孤天太阴诀的侵蚀,足足一个月,体内阴阳二气严重失调,游孟哲张口呼救,竭尽全力,声音却很小。
「师父……」游孟哲道:「我冷……」
赵飞鸿从玉衡山上下来的那天,深锁双眉就一直没舒开过,他在车里摆了个炭炉,给游孟哲裹上厚厚的两层被褥。
游孟哲不住哆嗦,赵飞鸿把被子裹好,看也不看他,游孟哲的呼吸渐弱下去,嘴唇青紫,缓缓闭上双眼。
再恢复意识时,游孟哲下意识地伸手去抓,摸到赵飞鸿有力,健壮的肩膀,小腹下丹田处一股醇厚的纯阳真气注入,驱散了游孤天留在他体内的阴寒之气,牛芒细针般的寒气一碰上纯阳之力不住消逝,一如烈阳融雪。
游孟哲趴在赵飞鸿肩头,紧紧抱着他的脖颈,感觉一轮暖日在气海中旋转,化解了全身的阴寒内力,全身暖洋洋的,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服。
赵飞鸿浑身汗水,抱着游孟哲,不敢正视他的双眼,两人赤身裸/体地纠缠在狭榻上,那根粗大□捅在游孟哲身体中,缓缓几个来回,游孟哲终於从生死线上挣扎了回来。
游孟哲小声地呻吟道:「爹……」
赵飞鸿正濒临高/潮时被这么一喊,登时射了出来。
三天后,过江州入亭县,一路上赵飞鸿都没有说话,带着游孟哲回了他家。
游孟哲挺不好意思的,却又不知道该怎么与赵飞鸿相处。
游孤天不是生父,赵飞鸿才是。游孟哲心里涌起一股欣喜与感动,想起赵飞鸿从前待他的好,只觉人间终有温情。短短的几个月里,在这里学武,吃饭,父子二人上街买菜的琐碎小事还历历在目。
那天与赵飞鸿上京,一走就是三个月,如今回来,家里已到处都是尘和蜘蛛网。
「爹。」游孟哲站在院子里,惴惴喊了声。
赵飞鸿背对自己,站在堂屋内,面前桌上供着赵家的祖宗牌位,一声不吭。
游孟哲看了一会,心想赵飞鸿多半是还放不开,便去取了笤帚,在屋子里四处走动打扫。
赵飞鸿家境贫寒,没人伺候,游孟哲便自己动手,收拾出一间房,预备晚上和赵飞鸿一起睡。
「爹。」游孟哲从走廊探出个脑袋问。
赵飞鸿依旧没有回答,站在牌位前就像个雕塑。
游孟哲问:「晚上自己做饭吃么?我去买菜?」
赵飞鸿叹了口气,从怀中摸出点银两,游孟哲上前接了,出去兑成铜钱买菜,回来时见赵飞鸿已将堂屋打扫干净了。
游孟哲提着只鸡,两条鱼,还有一块肉,一坛酒回来。
赵飞鸿在院子里杀鸡,游孟哲抱着膝盖坐在石桌上看,两人都不说话,游孟哲吃了好几天咸蛋,路上又喝的粥,终於能开次荤了。
日渐西斜,厨房升起炊烟饭香,游孟哲趴在石桌旁,肚子咕咕作响。
「回来了!」隔壁老头子过来敲了敲门,游孟哲笑道:「回来啦。」
赵飞鸿以布抆手,出来礼貌地问过几声,那老头子带过来一篮咸鸭蛋,放下就走了。
游孟哲道:「晚上能吃这个么。」
赵飞鸿道:「过来祭祖宗。」
赵飞鸿数天来终於朝着游孟哲说了句话。
一只鸡,一大块水煮猪肉,游孟哲饿得前胸贴后背,在神主牌前跪下,上头有赵飞鸿师父的牌位,也有赵飞鸿的爹和祖父的牌位。
赵飞鸿点了三炷香,插在香炉中,过来与游孟哲一起跪着,沉声道:「飞鸿不孝,犯下大错,幸亏寻回了赵家的骨血,以后定将严厉管教,望我赵家列祖列宗庇佑。」
赵飞鸿眼眶通红,游孟哲却看着供桌上那只鸡口水直流,食指大动。
「磕头。」赵飞鸿道。
游孟哲乖乖磕头,九叩首毕,拜过赵家祖宗,赵飞鸿便不再管他,起来摆桌吃饭,端过祭完祖的那只鸡,游孟哲的视线一直跟随着鸡,赵飞鸿切开后调了碟酱,盛饭,二人开吃。
赵飞鸿不提前事,游孟哲当然也不敢开口,狼吞虎咽地吃了饭,笑道:「可算有荤菜吃了……」
赵飞鸿道:「那厮给你吃的什么?」
游孟哲道:「紫石乳,连着吃了一个月。」
赵飞鸿叹了口气,游孟哲伸手来拉,赵飞鸿却雷亟般避开,游孟哲吓了一跳,说:「爹你……袖子上有饭粒。」
赵飞鸿自己伸指掸了,每每与游孟哲目光相触,俱十分不自然,避开他的视线。
别别扭扭吃完一顿饭,赵飞鸿又问:「好些了么?」
「还成。」游孟哲一顿饭下肚,身上又有赵飞鸿纯阳真气,终於彻底舒畅了,赵飞鸿又道:「好些就去睡下。」
「对了,爹,我娘……」
「别提她!」赵飞鸿倏然怒道。
游孟哲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心里忽有点恼火,这家伙十来年前上了自己的娘,接着便不闻不问,又把他扔在玉衡山上十六年,如今重新相见,却一句话不说。和游孤天比起来也好不到哪去,半斤八两,俩自私鬼。
先前游孟哲只觉得新的生活来了,起码有个嘘寒问暖,把他放在心上的父亲,如今愿望落了空,心里不由得有点失落。
「去睡下。」赵飞鸿随口道,起身收拾桌子。
游孟哲自己去烧了洗澡水,胡乱抹过身子,夏天蚊子多,嗡嗡嗡的到处都是,拍来拍去没个完。在房里坐了一会,被咬出好几个疙瘩,起身出去找艾草。
经过堂屋外,又见赵飞鸿跪在那一排神主牌前。
游孟哲看了一会,没理他,去旁屋里取了艾草,料想赵飞鸿不会再陪他睡了,便在他房内,自己房内各熏了些。
这种爹,还不如不要呢……游孟哲想起张远山,也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
游孟哲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只睡不着,本以为赵飞鸿会吹个笛子什么的,外头却没半点动静,夜半时游孟哲忍不住蹑手蹑脚起身,出外偷看。
只见月光照得院内满是银光,赵飞鸿手中握着一把剑,架在他自己的脖颈上。
游孟哲登时就吓傻了,想挥刀自刎?没必要罢!不就骑了几次,有这么严重?
赵飞鸿闭着眼,一咬牙,手上发力。
游孟哲:「!」
赵飞鸿再发力。
游孟哲:「!!!」
赵飞鸿几下咬牙抹脖子,却无论如何下不了手。
未几,赵飞鸿长叹一声,落寞地站在月光下,犹如英雄末路。
游孟哲怔怔看着,叫道:「爹。」
赵飞鸿虎躯一震,转身注视着游孟哲,游孟哲道:「你怎了?」
赵飞鸿提起剑,游孟哲吓疯了,顿时道:「爹,你要干什么!」
「孟哲。」赵飞鸿的声音带着难言的悲痛:「爹与你做出那事,已再无面目留在这世上,你眼睛闭上,来世爹再补偿你……」
游孟哲:「……」
他要杀了我!游孟哲刹那感觉到危机,倒退着撞开房门,摔在地上,赵飞鸿武艺卓然,自己根本没有反抗的份,这家伙若一时脑筋钻了死胡同,只怕真会杀了自己!
「不行!」游孟哲嘶哑着嗓子大叫道:「你怎么能这么做!要死你去死!我又不知道你是我爹!关我什么事!」
赵飞鸿喘着气凝视游孟哲,持剑之手疯狂发抖,游孟哲刹那就火了,一不做二不休,大骂道:「赵飞鸿你这混账!老子是给你治走火才骑的你!你辜负了我娘还想杀我!你这猪狗不如的畜生!来啊!你下得了手就杀啊!一剑捅死我啊!你那□干完我娘又来干我,滋味怎么样啊!你下辈子也是做那阴沟里的耗子,别想再做人了!」
赵飞鸿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说不出的可怕,游孟哲停了声音,看着他,心里不住祷祝,快点把剑扔了,捂着脸哭着跑出去罢……快点快点。
过了很久,赵飞鸿终於平静下来,转身出房,游孟哲这才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爬上床去,心潮起伏久久无法平息,忽然觉得自己十分可悲,又十分愤怒。
唉。
翌日起来阳光灿烂,四月已有点热了,赵飞鸿在院里石桌上摆开早饭,熬的白米粥,咸蛋榨菜。
游孟哲洗了脸出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赵飞鸿昨夜遭那当头棒喝,想开了不少,招呼道:「吃罢。」
游孟哲坐下,赵飞鸿拿起个蛋磕了磕,边给儿子剥边说:「爹也想清楚了,从前的事都别放心上。以后好好做人,男子汉大丈夫堂堂正正,也不惧旁的人议论。」
赵飞鸿一让步,游孟哲反而拧上了,问:「那我娘呢?」
赵飞鸿蹙眉道:「别再提她。」
游孟哲:「喂,老畜生,话可不是这么说,你是不是还欠我句话?」
赵飞鸿刹那色变,脸色变得铁青,游孟哲舔了圈嘴唇,一副讨打的模样说:「你忘了该说点什么?」
赵飞鸿起身去拿棍,游孟哲翻身一跃,迅速出了院墙,赵飞鸿火冒三丈追出来,游孟哲封住的经脉已被游孤天真气打通,又受赵飞鸿纯阳真气洗了次髓,一身功夫恢复了八成,虽不是赵飞鸿对手,爬个把墙,钻个把小巷,还是半点不含糊的。
赵飞鸿追了出去,怒吼道:「你这孽障!」
游孟哲站在巷子角远远嚷道:「来啊,老畜生!」
赵飞鸿急怒攻心,游孟哲一身魔气发作,出外扯了个不认识的人便道:「你知道么,赵飞鸿嘴上说是我师父,其实他是我爹……你看他要来杀我了!救命啊!」
游孟哲边叫唤边跑,赵飞鸿疾步追上,周围人不少指指点点在看热闹,游孟哲道:「你再敢动手,我可把那事给捅出来了啊。你试试?嗯?」
这附近的街坊都认得赵飞鸿,当即爆出一阵大笑,纷纷看戏般地站着,又有人劝道:「你师父是好人,哎,怎这么说话!」
游孟哲嚣张地喊道:「大家都评评理!他把儿子给扔在仇人窝里十六年,现在寻回来了,连个不是也没赔过,昨天晚上还想杀了我……」
周围譁然,赵飞鸿忙道:「没有的事!别胡说八道!」
游孟哲皮里阳秋,眉眼间一副小流氓的模样笑吟吟地看着赵飞鸿,赵飞鸿真是拿他没了办法,收棍道:「快回来吃饭!」
游孟哲道:「吃你的吧,谁想跟你过。」
街坊们纷纷开口说没啥没啥,赵飞鸿在这处一住十来年,多了个儿子是喜事,父子俩怎就这么过不去?
又有人说赵飞鸿脾气倔,你俩父子一个德行,说开了就没事回去回去,游孟哲听了也有点松动,赵飞鸿道:「回来,不揍你就是。」
游孟哲还有点冲疑,赵飞鸿道:「随你罢。」说毕转身回了巷内。
游孟哲又有点可怜他了,街坊不住推游孟哲,意思是息事宁人,回去罢。父子吵架常有的事,游孟哲这才回了家去。
赵飞鸿憋着一肚子火,发怒也不知从何发起,游孟哲又回去坐下,提防着赵飞鸿的动作,见他抬手时便自一让。
「说了不揍你便不揍你。」赵飞鸿随口道:「吃罢。」
死鸭子嘴硬,游孟哲还是没听他开口,吃了早饭,赵飞鸿便让他练武。
游孟哲这次可不听他摆布了,说:「干嘛练棍法,都会了。」
赵飞鸿蹙眉道:「你想做什么?」
游孟哲道:「我出去走走。」
赵飞鸿:「去什么地方?」
游孟哲不答,吃完饭自己出去溜达,亭县生活悠闲,大部分人俱是干半天活儿歇半天,游孟哲蹲在巷子口大梧桐下看人斗蛐蛐。赵飞鸿蹙眉远远看了一会,只得无奈回家去。
游孟哲只想把这些年里在玉衡山上欠的都玩回来,再不想跟着赵飞鸿练武了。奈何身上没多少钱,昨日买菜剩的钱买买吃的,又在茶馆外跟着不务正业的少年郎赌了几把,身上就空了。
去寻魔教的产业要钱?不成,他已经不是魔教少主了,回家寻赵飞鸿晦气才是正经。
赵飞鸿在桌前写信,游孟哲一进去便说:「老畜生,给点银两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