箕水豹
下山时余长卿走得甚快,游孟哲养尊处优十余载,怎跟得上余长卿的脚程?余长卿走走停停,不多时天已全黑,只得在玉衡山脚过一宿。
余长卿生了堆火,夏夜繁星漫天,虫鸣不绝於耳,两人便就着火堆在山腹中歇息。
游孟哲除下武靴,脚上磨出水泡,当即叫苦不迭。
余长卿笑道:「下山后买匹马,你那金叶子便能派上用场。」
游孟哲道:「余兄,你要追贼,怎也不买?这千里路,都是跑过来的?」
余长卿答道:「当鹰犬的薪俸寒薄,买不起好马。」
游孟哲却是从未想过银钱的事,随口道:「明儿下山我给你买匹罢。」
余长卿道:「好意心领,马快归快,步子总得磨练的,愚兄也得练练轻功。」
游孟哲忽就想到一事,问道:「听说混江湖的,都有个外号,余大哥的外号是什么?」
余长卿一哂道:「愚兄不是江湖中人,并无自取的外号,但江湖人送了愚兄一别号唤『万里浮萍』。」
游孟哲似懂非懂,点了点头,两人睡觉。
游孟哲睡得不太安分,劈劈啪啪地打蚊子,本想趁夜将余长卿给双修了。然看对方这身手,自己又是个废柴,强上只怕讨不了好去,这转阳真诀好歹需要头一个……只要一个。
寻见个高手双修,自己就有武功了,接下来再要欺男霸男,直接硬上就成,一切也就好说。
偏生就是这第一个难找,所谓万事开头难,大抵如此。
「余大哥。」游孟哲决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问道:「你成婚了不曾。」
余长卿枕着自己胳膊,翘着二郎腿,躺在火堆不远处,嘴角带着笑,答道:「大哥两年前成的婚。」
游孟哲点了点头,虽常年僻处山上,不通世事,然而男欢女爱,世间风俗还是懂的,还不至於两眼一抓瞎。心道难怪余长卿不想双修,原是才成婚两年。
游孟哲:「余大哥,你有儿女么?想念儿女不?」
余长卿:「愚兄并无儿女。」
游孟哲:「你我相称就行了呗,不用一直愚兄,愚兄的。怎么没儿女?」
余长卿自顾自笑笑,不予置答。
「没儿女这事,本是天注定的。」余长卿随口道:「强求不得。」
游孟哲心想有戏!又问道:「你家里有兄弟姐妹么?」
余长卿摇了摇头,望向游孟哲的目光带着笑意,说:「你呢?」
游孟哲摇头道:「我是独子,自小就一个人。」
余长卿嗯了声,说:「大哥也是独子,家里上有八十老母。」
游孟哲挪过去,余长卿躺着,游孟哲坐着,勾起手指头挽着膝盖,问:「余大哥,你怎么不纳妾?」
余长卿笑道:「正妻都伺候不住,哪有旁的心思?」
游孟哲越听越觉余长卿话里有话,好奇道:「你夫人很凶?」
余长卿一哂置之,游孟哲又道:「娶妻洞房,是怎么个光景来着。」
余长卿莞尔道:「等你娶妻那时,自然便懂了。」
此答正中下怀,游孟哲打蛇随棍上,追问个不停,一手在余长卿胸膛前摸来摸去,游孟哲也不知自己为何有这念头,说话时只忍不住想拍拍打打,揉揉余长卿,又恨不得钻他怀里去。
游孟哲:「你怎么跟嫂子认识的?」
余长卿:「时候到了,自然就认识了。」
游孟哲:「洞房那会儿要怎么做?」
余长卿:「你爹还教过你这事儿?贤弟,别动手动脚的,想做什么?」
游孟哲一只手在余长卿胸膛,腰腹上摸来摸去,隔着武袍捻他的乳\头,余长卿捕快袍甚薄,男子身材雄伟,游孟哲见余长卿没理会,胆子又大了不少。余长卿躬身笑了起来,抓住他捏自己腰间的手,说:「躺下,别乱动。」
余长卿伸出一手,让游孟哲枕着,两人并肩躺在草地上。
「少年人出来闯荡江湖是好的。」余长卿正色道:「当年我十六岁习武有成时,也离了师门出来走访名川大山,但游贤弟,你须得谨记,这世上并非每一个萍水相逢的人,都会对你和颜悦色,路上见了江湖人,不可无礼。」
游孟哲侧头看了余长卿一眼,似懂非懂,枕在余长卿有力的左臂上,两人看着头顶夏末的夜空,银河浩瀚,繁星万点。
「那你怎对我这么客气?」游孟哲好奇道。
余长卿莞尔道:「觉得你挺有趣的,罢了,不提这个,睡罢,明日还要赶路。」
游孟哲生平头次独自下山,对江湖险恶全然不懂,只觉得就算在深山老林里碰上个素昧平生的人,也比山上的人有意思多了。
翌日清晨露水浓重,山间晨雾氤氲,两人起了个早,余长卿带着游孟哲下山,于寒江渡口处辗转渡江,游孟哲尚是第一回见这苍茫大地,江水滚滚。
自驿站,渡口,江滩,船夫,所有景物在他眼中俱带着奇妙的吸引力。
寒江江水万古如昔,波涛汹涌奔腾向东,江边的渡船在渡口停下,闹哄哄的到处都是人,游孟哲上了船,东张西望,却被余长卿搭着肩膀,带到船边,示意他不要乱走动。
船上三教九流十分拥挤,挑担的脚夫,抱小孩的妇人,还有数名东海西来的江湖武人,各自戴着斗笠,环着双手交谈。
艄公唱响号子,摆渡过江,清晨山岭间跃下一名灰衣人,喊道:「等等!」
那人来得太冲,赶不上船了,只得等下一渡。
远处数名江湖客小声议论,一起朝游孟哲望来,一人想走过来,他的同伴却低声说了几句话,示意他旁边还站着个人。
数人从斗笠下投来不怀好意的目光,然而却因余长卿在侧,不敢妄动手脚。
余长卿泰然自若,扫视船舷边一眼。
大江东去,水鸟啼鸣,极目所望天地开阔,游孟哲站在船头眺望那水天一色,心里有种莫名的感触。
「你来过江州吗?」游孟哲道。
余长卿道:「来过不下五六次了,自古天下税赋出江州,大庆四百年间,江州是中原第一大税赋重地。昔年司隶事变,方皇后血洗京师,成祖与鹰将军连夜逃出京城,於西川外枫关抗击匈奴军。后於江州召集五万黑甲军,一举杀回京城。重夺大庆江山。」
游孟哲缓缓点头,听得心驰神往,不住想像四百年前那豪气万千的场面。
「黑甲军现下还留着么?」游孟哲曾在玉衡山藏书阁看过一些史书。
余长卿道:「散了罢,江州男人自古是出了名的刚勇,入城后多看,多听,少说,不可生是非。」
游孟哲应了,是时渡船靠岸,人群熙熙攘攘下船,北渡口处又有人涌上来,局势一片混乱,余长卿道:「孟哲!」
游孟哲被人挤来挤去,屁股还被捏了一记,忍不住大叫一声,回头时看见个衣衫褴褛,浑身脏黑的小乞丐,那少年和他差不多身材,比他高了半头,朝他挤了挤眼,笑嘻嘻地上了渡船。
游孟哲一头雾水,余长卿过来道:「没被挤着罢。」
游孟哲摸了摸背后包裹,一应事物完好,摆手道:「没事。」
余长卿带着游孟哲入江州城,十里繁华锦寒江,自昔年黑甲战神韩沧海坐镇江州时,此处便俨然成为南中原第一大城,东西两市足有数里,东市专贩神州商货,大到南荒巨象,小到罎子蟋蟀,东海的珊瑚,西域的红酒,塞外的鹿茸,南泽的珍珠……卖身葬父的丫头,头碎青砖的汉子……应有尽有。
游孟哲几次看得晕头转向,险些走丢,余长卿横着穿过长街,又转身将游孟哲提着衣领,抓小鸡般带走。
「待会随你看就是。」余长卿道:「先去住店。」
余长卿将游孟哲带到东西两市中间的一条巷里,那伙计见二人衣着光鲜,眼前一亮忙自过来招呼,余长卿道:「一间下房。」
那伙计马上便臭了脸,说:「没了,下回请早。」
余长卿持刀抱拳道:「有公务在身,烦请通融一二。」
游孟哲不通世事,却看得出人心善恶,知道这伙计狗眼看人低,当即道:「你瞧不起人么?」
伙计道:「瞧不起你怎么的!」
游孟哲:「想挨揍吗?来啊!」
伙计骂骂咧咧将褡裢一摔就要来推搡,余长卿忙道:「贤弟!不可生事!」
余长卿亮出公文,那伙计只得带他们前去一楼后院,开了间下房,内里说不出的寒酸,一张铺,一张三条腿的桌子倚墙靠着,一张条凳,没了。
游孟哲翻了翻被子,发霉的,心想这地儿从外头看这么个雕栏玉砌的,怎里头东西便这般磕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