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叶昔昭意外之下,缓声念出这个名字。
「是。」太夫人缓声解释道,「我这一整天,想了又想,觉得芳菲是最合适的人选。我原本相中的是井家那孩子,模样出挑,人没心机,又是刚及笄。可是相府之前出过两次退亲的事了,我们再上门提亲的话,井家少不得细细打听相府近日的事,不可能做到心无芥蒂,便是只看中你二哥一表人才又有才干,终归是少不得私下生出计较。再有,不是有那句话么,低头娶媳妇,抬头嫁女儿,井家不会同意尽快让两个孩子成婚,来来回回的商议婚事,不知要拖到何时之然才能嫁入相府。这样一来,相府二姨娘离世多久之后,你二哥也不见得能娶妻成家。除去之然,也还有董家、郭家,可情形必然也是大同小异,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叶昔昭听了这一席话,心里自然是明白,太夫人所说的皆是金玉良言,看向太夫人的眼神,便多了一份自心底的感激。
太夫人笑着携了她的手,「我明白你的心思,自然,也是为着绍衡与你在做打算——我有心管这件事,也是怕相府闹出兄弟不睦、你二哥日后为难你大哥。那样的话,你与绍衡劳心劳力,我看着又如何能心安?你该明白,我从你们远赴漠北那档子事之后,最见不得的就是你们吃苦受累,有些事还是能免则免。所以我就想,眼下还是尽快让相府二姨娘得偿夙愿,她含笑九泉,你二哥也才会一如既往。」
叶昔昭反手握住太夫人的手,「娘说的是。」
太夫人便又道:「芳菲的出身不算高,而你这小半年也是尽心尽力地照顾她,嫁入相府之后,便是为着你,也必然会踏踏实实过日子。再者,你二哥的品行,也是多少人都交口称赞的,芳菲便是年纪小不懂事,他也会细心开导,不会由着芳菲闹出事来。再加上我与绍衡这层关系,亲家与你大嫂,想来也会满口赞成这桩婚事——你照顾这么久的人,她们是一百个放心。最后一点,说起来总是我们侯府走出去的人,只是亲上加亲,两家还是一如既往,不会让人忌惮相府又与哪家权贵联姻。」
叶昔昭听后,连连点头。
「四月初,就是芳菲十五岁的生辰,我与你给她好好弄个及笄礼,之后她也算是大人了,成亲恰是时候——嫁得早的人也比比皆是,年岁不成问题。」
叶昔昭承诺道:「嗯,我明日就回趟娘家,将这件事告知。」随即又是不安地看向太夫人,「娘,您为我娘家的事……会不会觉得委屈了芳菲?」终究是故人之女,芳菲与太夫人也是母女相称,情分不浅。
「怎么会。」太夫人笑道,「你这性子我也算是了解得不少,便是只看你,芳菲在相府也不会受委屈。若是她日后嫁到别人家里,我反倒是摸不清实情,少不得会担心她过不上安生日子。」
这件事便这样定了下来。
第二日,叶昔昭便回了趟相府,将此事告知孟氏,询问她是什么看法。
孟氏走出那份偏执的心思之后,已经变回素日冷静理智的心态,思忖片刻,连声说好,又是含带着一份对於太夫人的感激,对叶昔昭承诺道:「你与你婆婆只管放心,芳菲进门后,我一定不会委屈了她。」
「那么,」叶昔昭带着点戏谑道,「侯爷嫁妹妹,太夫人嫁女儿,嫁妆是不会敷衍了事的……」
「你啊!」孟氏尴尬地笑着,戳了戳叶昔昭的额头,「怎么到这时候还一味奚落我?我如今巴不得像你大嫂说的那般,将昔朗供起来的心都有了,哪还会计较什么嫁妆多少的事?侯府只管放手准备,我一定会好好操办这婚事。就像你说的,我大操大办庶子的婚事,也只会赚个贤名,又怕什么呢?」
叶昔昭满意地笑了,之后又去了一趟二姨娘的房里。在外间看到了叶昔朗,询问二姨娘的病情。
叶昔朗低声道:「昨日乔宸来过了,换了个药方。她说她会尽全力,二姨娘大抵还有半年的光景。」
这就比之前的太医的话让人心安一些,只听那些太医的话,谁都少不得怀疑二姨娘随时会撒手离世。
叶昔昭环顾室内,将一事一物要么簇新,要么名贵,必然是许氏命人更换的,心里便又宽慰几分,末了还是担心叶昔朗,「二哥,你……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你,只是盼着你能好过一点。」
「我还好。」叶昔朗予以一抹温和的笑容,「过了这几日,我还是全心投身公务,不会再逗留家中。你与父亲、大哥的好意,我都明白,更知道你们已是尽全力在帮我。」
叶昔昭对这样的感激自然是受之有愧,便只是道:「都是爹与大哥的功劳,我只是个添乱的。」随即便用下巴点一点寝室方向,「我去看看二姨娘。」
「去吧。这会儿有些精神,正让识字的丫鬟念书给她听呢。」
叶昔昭这才到了寝室。
二姨娘看到叶昔昭,眼中闪过切实的喜悦与期盼,强撑着坐起身来,倚着床头与叶昔昭说话。
叶昔昭本就是来告诉二姨娘关於叶昔朗的婚事的,开门见山地说了。
二姨娘由衷地笑了,「大小姐费心了,我真是不知该怎样感谢。」
「你好好的,不要多思多虑就好。」叶昔昭握住二姨娘苍白瘦削的手,「这件事我不便与二哥提及,不出一两日,夫人便会与他说了。在这之前,你先与他说说——他若是不同意,甚至於……心里有了意中人的话,姨娘也不要瞒我,我再求我婆婆帮二哥再牵线搭桥就是,好么? 」
二姨娘感激地落了泪,「好,我记下了,多谢大小姐。」
「快别这样。」叶昔昭取出帕子给二姨娘拭泪,「身子要紧,要高高兴兴的。这件事也多亏了夫人与我婆婆细细商议过,否则我便是有心也办不成。我终归还是太年轻,不懂事。」到了这时候,她还是愿意话里话外给母亲讨些人情。毕竟,二姨娘对叶昔朗的影响在如今至关重要。
而二姨娘甚是聪明,闻言就道:「我明白,大小姐只管放心,二爷日后会感激夫人与侯府太夫人的,我自然更是如此。」
叶昔昭语调转为轻快,「那我就等着姨娘的回话了,你让我二哥身边的小厮传话给我即可——自然,若是你与我二哥无异议,便不需让小厮来回跑了。」
二姨娘笑了起来,面庞焕发出了光彩,「我晓得。」
之后,事情并无悬念,相府这边无人有异议,叶舒玄与叶昔寒听说了各自的妻子这两日的所作所为之后,总算是又漾出了舒心的笑容。父子两个更是分别拿出了大额的银票交给孟氏、许氏,让她们不必为日后操办婚事所耗银两犯愁。
而这桩事,两边的人达成默契,要等到芳菲及笄礼之后,才会请人做媒告知外人。
对於及笄礼,叶昔昭自己亲身经历过,更曾在井之然及笄礼时与太夫人带着芳菲前去观礼,要怎么操办已是心中有数。
太夫人对叶昔昭打理这些事的能力深信不疑,只管放开手让她去准备。
叶昔昭亲笔写了诸多请柬,邀请很多贵妇前来观礼。那一日自然要让太夫人出面主持及笄礼,她自然是义不容辞地担任赞者。
芳菲看得出叶昔昭分外忙碌,且不时出门走动,却是不知她这嫂嫂到底在忙什么事,对於已经定下的婚事也是无从得知,平日里还如以往,帮忙照看忻姐儿,偶尔随着叶昔昭去井家做客,借机与井之然相见说说悄悄话。
而叶昔昭呢,看着越来越活泼开朗的芳菲,心绪复杂之至。这幸亏是芳菲,不是虞绍筠。若是换了虞绍筠,若是时值她与虞绍筠姑嫂情深时,怕是就算太夫人有意亲上加亲,她也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母亲与许氏在这段日子的态度有着太多反覆,眼下分明是受到叶昔寒的郑重警告才积极筹备婚事,若是哪一日叶昔朗仕途起了波折,她们婆媳两个怕是会做第一个落井下石的……
世间情分便是如此,你知道至亲之人的缺点,你会因为至亲的行事做派而生出隐忧,却无法自心底反感抵触,能做到的,不外乎是对别人多生出一份同情、担忧。
总是不能避免地会担心芳菲日后会受委屈,总是因此而开始愈发怜惜,明明可以用太夫人做主此事作为借口安慰自己,还是无法心安理得。
原因,不外乎是如今的侯府已是她心中的归属地,是她真正的家,在意生活在这里的每一个亲人。
到最后,能让她心安释怀的,还是夫君虞绍衡。她明白,他会事事处处尽量避免相府出事,会在祸事来临之前便出言警醒从而避免,在芳菲嫁入相府之后,他不论出於哪样考虑,都会一如既往。
芳菲及笄礼前一日,乔宸来到了侯府,让药膳师傅更换了一些药材。
太夫人获悉之后,特别高兴,以为是叶昔昭的身子有所好转,乔宸才有此举。
而叶昔昭与乔宸闲话片刻,送乔宸离开之后,却是有些黯然。前前后后相加,已经调理了一年多,而乔宸到此时还是不能给她个痊癒之日的期限——乔宸对於有把握的事便会实言告之期限,没把握的事却是只字不提。
她还没能等到乔宸乐观的说法,还是不知自己能否再为虞绍衡生儿育女。
是不是真的要到那一日,按他的说法另辟蹊径,过继,甚至是抱养别人的孩子养在膝下。
也不是不认可,只是想起来便会觉得失落,不想面对那样的事实,不想认可那样一份缺憾。
甚至愿意付出生命等待、守候的男子,怎么就不能拥有一份真正的美满?
想不通。
命运若是无情,只管让她在病故后投胎转世,再不给他平添烦扰。
命运让她重获新生,分明是眷顾有加,为何不肯给她多一点恩赐。
算了。她让自己尽快从这种情绪中挣脱出来,还是顺其自然随遇而安吧。
他与生涯给她什么,她就接受什么。
芳菲及笄礼之前,太夫人出了去了一趟宫里,每日都安心留在家中哄着忻姐儿。
随着节气到了春意深浓的时候,忻姐儿已经会板着小脸儿一本正经地与叶昔昭对峙了。叶昔昭每每嗔怪她不要与昊哥儿争抢玩物的时候,她就会忽闪着大眼睛,认真地对叶昔昭说:「就不!」时常引得叶昔昭气急败坏,旁人却是大笑不已。
虞绍衡在一段日子不断被召进宫中与皇上议事、加速处理堆积在手边的政务之后,终於渐渐趋於清闲,每日开始与虞绍谦、虞绍桓同时回府,迳自去往太夫人房里问安、用饭,眼看着女儿越来越可爱,喜欢得不行。
而忻姐儿对於叶昔昭来说,是个小没良心的,对於他来说,却是真正的父女情深,便是连续几日不见,也不会与他疏远——这是一件让叶昔昭又气又笑的事情,她能笃定,如果自己有几日没见到女儿话,一定会被忘到九霄云外去。
对於这种事,神仙也没辙,她就更不需说了。
到了芳菲及笄礼那一日,宾客满堂,身在宫中的虞绍筠更是遣了人来送上贺礼:一枚和田玉云纹簪。两个人算是姐妹,虽然从未谋面,虞绍筠还是在这样的日子给了芳菲一份体面。
叶昔昭自然明白,这是太夫人的功劳,这是老人家对芳菲的善心,也是给了相府一份颜面。
在这之后,太夫人将亲事告知了芳菲。具体情形叶昔昭不得而知,只知道在那日之后,芳菲每日除了如常与卫先生学习诗书礼仪,闲暇时间将自己关在房里的时候就多了一些。
叶昔昭初时担心,问过谷妈妈之后,得知芳菲只是出於羞涩,这才放下心来。
让太夫人与叶昔昭没有想到的是,芳菲与叶昔朗的婚事落到外人眼中,会变成另外一番情形——如今相府与侯府不声不响地定下了这门亲事,很多人就猜测,这是虞绍衡继自己强娶叶昔昭之后,又为义妹谋得的一门亲事,在这些人眼里,相府曾两次退亲的事,竟变成了是虞绍衡继续霸道行事,勉强相府所致。
有些事你做过一次之后,尤其是闹得满城风雨之后,在之后多年,有个什么风波,都会让人联想到当年事,且确信不疑。
这样一来,相府倒是变成了可以体谅的,只是委屈了虞绍衡。
叶昔昭曾又是不安又是好笑地与虞绍衡提及,虞绍衡却道:「早就知道了,我也默认了。不差这一次。」
叶昔昭除了自心底的感谢,还能说什么做什么?
之后,相府拖了媒人上门提亲,婚事从速,几番来回之后,婚事定在了四月末。
相府那边的聘礼送来后,叶昔昭与太夫人都很满意。聘礼准备得只比当初虞绍衡送入相府的稍逊一筹,比之寻常人家,自然是又高出许多。
接下来,婆媳两个便忙於联手为芳菲紧锣密鼓地筹备嫁妆。
在侯府即将有喜事的时段,虞绍筠也有意见天大的喜事发生——皇上与太后商议多日之后,要将她立为后宫之主,有意让她母仪天下。
其实她也看得出,之前钟离烨一步步地将她地位抬高,不过是在为今时册封她为皇后铺路。所以有时候会想,便是有一日不再得他宠爱看重,於她这种从不曾奢望太多的女子而言,有这一段时光,也已知足。
对於钟离烨而言,立后之事会引发众多官员的反对,是在预料之中。
一定会有人将虞绍筠身在闺阁却恣意痛打名门子弟的旧事重提,一定会有人说她因着这些前例不配母仪天下。事实也的确是这样。
在他下旨之后,有半数言官再度给他重演当初多人同时弹劾虞绍衡、叶舒玄、萧旬的盛况,他并无恼火。
今非昔比,他已不是当初被靖王明目张胆背叛要挟的情形,更不是当初只有一半胜算的帝王,他骨子里的性情,已不需再克制。
所以在这种时候,看到素日逢迎秦安槐、罗元华的众官员齐齐下跪哭诉的时候,他眼中闪过的唯有刺骨的寒芒。
这一日黄昏,他遥遥观望着跪在远处齐声痛哭呼喊的官员,冷漠一笑,吩咐身边侍卫:「传毅勇侯萧旬进宫,让他把群闲人撵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