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心惊不已,慌忙下地搀扶,「你这是做什么?」
「我要进宫去求皇上,允许我去薄暮岛服侍侯爷。」叶昔昭抬眼看向太夫人,「娘,儿媳不孝,儿媳应当替侯爷尽孝,可是……」说到这里,语声一哽,「可是我担心侯爷,和您一样担心侯爷……」
「这……」太夫人沉吟片刻,低声抽泣起来,「可你去了,苦的就是你们两个人了……」
「我不怕,真的不怕。您答应么?」叶昔昭轻轻抓住了太夫人的衣袖,「那个地方,虽说衣食无忧,可是空无一人,侯爷独自在那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就算是铁打的人,又何尝过过那种日子?」说完之后,她要俯身磕头,「娘若是不答应,儿媳唯有一意孤行了。不论皇上答不答应,我都要去宫里请求皇上隆恩。」
「我的孩子……」太夫人强行将叶昔昭拉起来,已经是泣不成声,「你……你……」
「您别哭。」叶昔昭抬起手来,帮太夫人拭了拭泪,「侯府只是一时的苦,想必侯爷也与您说了,不哭,总有苦尽甘来的时候。」
太夫人点了点头,用了许久才平静下来,「你若是心意已决,我也不拦你。只是,若是不能得到皇上恩准,你也不要强求,回家来,我们一起等绍衡回来。可记下了?」
叶昔昭点一点头,甚而微笑起来,「记下了。」
那抹微笑,反倒让太夫人愈发心酸。
叶昔昭正要告辞,准备命长安去找萧旬的时候,萧旬已到了府中。
叶昔昭连忙前去相见。
萧旬视线焦虑地游转着,「绍衡呢?已动身了?」
叶昔昭说声是。
萧旬懊恼地揉着额头,「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给我的旨意还未到府中,否则起码路上能做个伴……」
叶昔昭险些就啼笑皆非起来,随即打断了他的话,「我要进宫,你能设法让我见到皇上么?」
「你——」萧旬冲疑地看住她,「你是想……」
叶昔昭看得出,他已猜出自己心意,郑重点头,「方才我已与太夫人禀明此事。」
「若是太夫人也同意……好,我带你去面圣,明日午后我命人来接你。」萧旬知道她此时心急如焚,给予一个安抚的笑容,「今日皇上繁忙,平日里也总是到午后才得闲。」
「那我等你的好消息。」
萧旬叹息一声,叮嘱道:「心急也无用,回房去好生歇息。」之后转身去往房里,「我去与太夫人说说话。」
叶昔昭便回到了莲花畔。别说心乱如麻无心歇息,便是有心,今日也是不得空。
孟氏匆匆而至。叶舒玄的丞相之职被罢黜,於她已是惊天霹雳,再听到侯府中事,当时险些晕过去。她最担心的就是叶昔昭在这当口方寸大乱,自然急於赶来安慰。
她看到的叶昔昭,却是平平静静的,透着木然的平静。这更让她担心,上一次,叶昔昭这个模样的时候,是决心要嫁给虞绍衡。
如今小夫妻和和美美之际,却要两地分隔……这情况下,她的女儿又打定了什么主意?
叶昔昭携了孟氏的手落座,先是询问相府情形。
孟氏不由红了眼眶,「如今只有叶家,没有相府了,幸好,你爹以往身兼数职,只是被罢黜了丞相职,你大哥二哥倒也暂时没被殃及。」随即忍不住低声抱怨道,「皇上这几年——单说今年就换了多少官员?可又怎样?不还是这么快就被靖王笼络到了身边?唉……亲叔侄,竟到了这等地步……」
叶昔昭只是微微一笑,之后缓声说了自己的打算。
孟氏愣怔地看了叶昔昭半晌,又怔怔的落了泪,末了,却是点一点头,叹息道:「你的性子,我再了解不过,决定了什么事,便是八匹马都拉不回。你有这心思,便去试试。所谓夫妻,其实就是两个人同甘共苦,这么做也是应当。」
「那么,若我如愿,大抵不能前去道别了,您与爹,保重,不要记挂我。」
孟氏垂泪不已,喃喃应道:「好,好。」
母女两个说了半晌的话,孟氏起身去了太夫人房里。
之后,叶昔昭听夏荷说,与侯府常来常往的人都来过了,皆是前来宽慰太夫人。
这些人,都不曾因眼下的情形疏远侯府……那么,如今恐怕是靖王的势力逐步显露,而皇上却是有意将自己的势力搁置起来按兵不动了吧?所以,才没有人挺身而出为虞绍衡等三人据理力争,甚至於,这局中三人从头至尾都没有为自己澄清的意愿。
靖王在事后也必定会想到这些,可是,这大抵已经不是他在意的了。他的野心已经摆到了明面上,他已无所顾忌。
晚间,二夫人与三夫人分别来过。
叶昔昭无心多说什么,一番打算不适合与她们道出,何况连她自己都没什么把握。
二夫人无从安慰,只是很是为叶昔昭伤心,哭得泪眼婆娑,到头来要让叶昔昭一再劝她注意身子。二夫人觉得自己分明就是来添乱的,抹着泪道辞。
至於三夫人,先前对叶昔昭的确是存着一份仰慕,可如今已成了妯娌,又是一进门就遭遇这等变故,自己都缓不过神来,也只是走个过场,来说几句宽慰的话。之后两个人相对无言,三夫人也便道辞离开。
这一夜,侯府许多人不曾入眠,眼睁睁熬到了天亮。
叶昔昭亦是如此,天亮之后,又静静坐在廊下,看着入冬后的莲花畔景致,直到午后,萧旬派人前来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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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钟离烨心绪烦闷之下,去了御花园。
听闻太监通禀,说萧旬将叶昔昭带到了宫里,沉吟片刻,「既然来了,朕就见见。」
上一次在侯府别院,他乔装成太医去看虞绍筠的时候,见过叶昔昭,只是不知道虞绍筠后来有没有跟她提及。
叶昔昭自然也没忘记那件事,知道自己无意中见过当今皇上。
可是见没见过,在宫中都是一样。
叶昔昭到了钟离烨面前,行大礼跪拜。
钟离烨没让她起身,直言询问她所为何来。
叶昔昭诉诸心愿。
钟离烨沉吟良久,道:「去过薄暮岛之人,从未有家眷陪同的先例。你……容朕三思。」之后,缓步踱去别处。
太监远远看着娇滴滴的美人就跪在碎石路上,又已是冬日了,心生不忍,仗着胆子提醒道:「皇上还不曾让永平侯夫人平身。」
钟离烨叹息一声:「不吃一点苦头,朕如何破例允许?去放出风声,让太后得知此事。她老人家能出面的话,再好不过。」
太监虽然为之一喜,可还是有些担心——等太后得知再观望多时,是什么时候了?真担心叶昔昭还没获得恩准便已支撑不住晕过去。
钟离烨却是望向天空,讽刺一笑。他这最喜出宫的人,日后只能留在宫中,才能获得短时间的安稳。一个皇帝,到了这等地步,真是……丢人哪……
叶昔昭这一跪,便从午后到了黄昏。
黄昏时,虞绍筠带着一名宫女,走进御花园。几名侍卫远远地跟在后面。
虞绍筠在一处站定,远远看着叶昔昭安静、从容的背影,咬了咬牙,却不再举步靠近。
她身边的宫女,是从侯府带入宫中的。眼下看着叶昔昭跪在那里,初冬的天气到了黄昏已是十分寒冷,不由落了泪。
虞绍筠却是转身就走。
宫女一面走一面抆泪。
「不许哭!」虞绍筠冷声命令道。
宫女连忙抆干泪水,用最短的时间平复心绪,之后低声道:「听萧大人的手下说,瑾妃娘娘早就存了祸心,追查您以往是非的时日已久,如今,已追查到了当年那名小厮的家乡。」
虞绍筠明眸一瞬。
「萧大人问您,如何应对。」
虞绍筠思忖片刻,转头低声吩咐:「不得已之下,杀。务必斩草除根。」
宫女听了一惊。
虞绍筠语声缓慢:「我只要安稳的活着,用一个小厮给侯府雪上加霜——我赌不起。」
宫女称是,随即开解道:「这次分明是迫不得已之下才让侯爷受这一时委屈,皇上已将皇后禁足於正宫,对您也是恩宠有加……」
「他的天下,与我何干?他的不得已,恩宠於我便能弥补?」虞绍筠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冷屑一笑。那一刻,她眼中闪过前所未有的空茫寂冷,全不符她这如花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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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全黑时,叶昔昭才得到了皇上的传召。
她起身时,才发现双腿早已失去知觉,险些摔倒。幸而太监及时扶了一把,又道:「夫人不必心急,缓上片刻再去也不冲。」
「多谢公公。」叶昔昭低声道谢,过了片刻,举步去往养心殿之时,望了望黯沉无垠的天空,深深吸进一口气。
步入养心殿的时候,她的心绪前所未有的紧张,不知道她接下来要面对的,是如愿与夫君不离不弃,还是要切身经历这一场生离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