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把火烧了很久。
火舌跳跃,明明暗暗的光芒映亮了邵媛的脸,也映出了她乌发上的白丝。邵羽发现,比起初见,她真的苍老了许多,或许,比起凡人,还要多。
修士的身体比凡人坚韧,直到天光朦胧,屍体才全部化为了骨灰。
邵媛慎重地用一个小玉盒盛了这些骨灰,问:「埋在哪?」
「天纵山。」
城里已经有人在街道上走动。
一直以来被视为保护神的天纵山消失了,世世代代在天纵城生活的於府被人灭门,这一切带来的深远影响,绝不是一两年可以消除的。人心惶惶,但到底,还是要生活。
天纵山原本所在的地方,只剩下一个大大的坑。
稀奇的是,坑上已长出了层细细的绿草,不过还太短太小,远了些便瞧不见。
邵羽在边缘处挖了个坑,将玉盒放了进去,再把土填平。
他四处挑选着石头,邵媛却道:「不用立碑了,将来我儿有安全的地方,再把你爷爷的墓迁去吧。」她铺了两条帕子,慢慢坐下来,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邵羽坐了过去,听她幽幽讲起那时的见闻。
时间倒回五日前。
正是黄昏,火烧云挂在天边,辛苦了一天的人们都纷纷回到家中,围在桌前,吃起香喷喷的饭菜来,於家也不例外。
天纵城上空,突然飘来了一朵乌云。云中传来苍老的怪笑声,一个头发灰白、面貌丑恶的修士道:「天纵城於家?贵府於歌手上有一件老祖想要的东西,你们都是他的家人,不知道你们的命,有没有那东西重要?」
於骁放下筷子,起身走入院内,道:「不知道友怎么称呼?」
那修士嘿嘿笑了笑:「好说,人人都叫我老怪物,你便是他的父亲,於家家主?」
万魔窟老怪物的名声大得很,於骁却不卑不亢:「正是。」
『老怪物』道:「你现在当着我的面传讯,把於歌小子叫回来,就说家里有些不好办的事,是家丑,让他单独一个人隐秘地回来处理,等他到了,我自有办法让他交出那样东西,不会伤你们性命的。」
於骁道:「恕我直言,道友说的办法,是否以於家人的性命相威胁?」
『老怪物』嘿嘿笑了两声,显然默认了。
於骁沉吟道:「我瞧不出道友的修为,但也知晓道友可和元婴修士一战而不败,我那不成器的三儿如今才是筑基,即使有泼天的奇遇,也最多是金丹,道友为何不直接出手,却要用这种迂回的法子?」
他抬起眼睛,直视着乌云:「除非,这珍贵的东西,让他甚至可以越阶击杀元婴,至少也让元婴修士无可奈何!」
於骁严肃的脸上竟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如冰川解冻,欣慰之色溢於言表:「三儿倒是有出息了。」
『老怪物』的声音陡然沉下来:「你可要想清楚。」
於骁的目光一寸一寸扫过跟着他来到院中的人,他的妻子、儿女、仆从,语气如磐石不可动摇:「只有战死,没有偷生!谁若是不想留下共进退,现在就可以退出家族了。」
清晨的风带来远山上草木的清香,邵媛缓缓道:「你爷爷这时候叫了一声好,就冲去於家一起御敌了。」
「他们打的昏天黑地,家家户户都闭紧了门,就怕那魔头要屠城炼魂,元婴期的人物,又怎么会是连个金丹都没有的三流世家能打得过的?诺大的於府,眨眼便成平地,那魔头想要抓人,於家的人却不知怎地没给他抓住,那时候血味特别浓,然后,天纵山飞过来了。」
城外的山峰,大伙都以为不会动的山峰,飞过来了。
飞过来了。
过来了。
来了。
了。
那一瞬间,人们懵逼了。
「天纵」二字闪烁森寒的光芒,兜头朝着万圣老祖砸下!
像是天地之间有个瞧不见的巨人拿起这座山峰一般,天纵山就如书画大家盖下印章时的优雅,又有如屠夫剁骨头一般的力道,猛地砸、砸、砸!
天纵山:老子罩着的人也是你能随便杀的?呵呵。
「那魔头逃走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山也不见了。等到没动静了,我才进去了,没见到活人,便招呼街坊们去收敛了屍体,你爷爷的我找人抬回了家里,於家人的,就放在了原本是正厅的地方。」
邵羽提问:「娘,既然於家主知道这东西是个珍贵的宝贝,又怎么会说的全城都能听见呢?」这样要是消息漏了出去,后患无穷。
「我儿果然聪慧,」邵媛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那魔头布好了结界,声音本是传不出於家的,可我们邵家有个传家宝,是面镜子,叫广寒镜,可以随主人心意瞧见附近的事物。记载上说可观天上地下,到了你爷爷手里,也只能偶尔用来看看对头在干嘛罢了。你也知道,他年纪大了,修为不济,用一次就要歇很久。」
「你爷爷走之前,将它给你娘了,如今,娘就把它给你了。」
邵羽从她的话语中读出了什么,紧握住她的手:「那你呢?」
「我一直不明白什么是家族,为什么有人可以为了家族付出这么多,」邵媛神色迷离:「我今后,便做个散修吧,到处去走一走瞧一瞧。我儿,你便是家主了,邵家今后怎样,繁荣亦或毁灭,都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