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见徐福无动於衷,憋红了脸,「那是神灵!那是越族的神灵!你们不能碰……」
神灵?越族有什么神灵?而且还跟熊有关系?
徐福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抛开了这个问题,问道:「你之所以找到我,是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乌云渐渐冷静下来,别过头去,就是不答徐福的问话,徐福当然不会耐下心去哄她,徐福淡淡道:「如果现在你不说,那么以后你也没有说出来的机会了。」
「你、你要杀了我吗?」乌云颤抖着问,小姑娘的脸色都急白了。
徐福也不爱与这样的小姑娘爲难,但是人家自己送上门来了,徐福当然也不会轻易放过她。她总得爲自己做的事负责。这一点是不分年纪来衡量的。
「我不杀你,但是你想求到的东西,却再也不可能从我这里求到。你这一次不说,以后我自然也不会听你说,嘴长在你的身上,但耳朵长在我的身上。以后不管你说什么,都与我无干了。」
如果是个成年人在这里,哪怕是听见徐福这样威胁的话,恐怕也要冲疑一下,但乌云看上去凶狠,实际上却连胡亥都远远不如,半点经不起吓,现在听徐福这么一说,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忙道:「我、我说,我现在就说,你、你还听吗?」
「说吧。」徐福满意了。
「越族首领是我二哥。」乌云咽了咽口水,「我还有个大哥,两年前得了怪病,卧榻至今,没人能治好他。」说着,乌云的眼眶更红了,「我听人说,秦国有一人极爲厉害,什么都会……」
徐福无语,这说的不会是他吧?
乌云缓缓往下说去,她口中那「厉害的人」还真就是徐福。
「你会卜筮,会改命,会给人治病,还会巫术……你那样厉害,若是没有人能治我大哥,那你一定可以!」乌云目光灼灼地看着徐福,「我在二哥那里听见,说秦国要派兵来打我们了,我算着你们到来的时日,就先潜到那附近去了,我都守了足足半个月了。」
乌云越说越委屈,「只有我才能找你呀,他们说的话,你们听不明白,你们说的话,他们也听不明白……」
徐福暗道,其实说不准他是能听明白的。从前他在鬼谷的时候,可少没学习其他语言,离开鬼谷后,游历各地,更是学了不少的方言。只是过去因爲他记忆丢失,方才不记得了,但现在记忆已经恢复,自然语言能力也恢复了,虽然稍有生疏,可多加练习便又可回到过去的状态了。
「我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只知道人群里最好看的肯定是你。」乌云这句话说得一脸真诚,毫无拍马屁的嫌疑。
徐福听得好笑。他的名声都传到这样远的地方了吗?
「我就来找你了,可是……可是平白让你救人,你不会救的。我就只能……只能假意先说和你比试了。」乌云小声道。
这句话她倒是撒谎了。
徐福觉得当时乌云是真的傲气地想要和他比试的,只是被胡亥横插了一杠子,让这个异族小姑娘知道了,什么叫做天高地厚,这才退缩不敢了,深以爲徐福会比胡亥更加剽悍。实际徐福觉得,换做他去对付,不一定能比胡亥处理得更利落。
「我若救你大哥,你有什么可以用作还我的恩情?」徐福表现得并没有被乌云所打动。
乌云看着徐福冷漠的脸庞,心底有些慌张了,「我……我不知道……我带你们进越地啊,进我们居住的地方……」
虽然徐福很乐见到轻松降服敌方,但是乌云也实在太心大了,她就这样将族人出卖了,她难道没有想过以后的下场吗?
最后徐福还是没有提醒她。
对於越族人来说是倒霉了些,但是对於秦军来说,那便是减少伤亡的好事。
他们才刚说到这里,便听见有人大吼道:「敌袭!敌袭!」
敌袭?那只有越族人了!
徐福回头看了一眼乌云,就见乌云再度激烈地挣紮了起来,口中喊道:「快放开我!快,你们会完蛋了,他们是来攻击你们的,因爲你们伤害了它!就如同伤害了越族的神灵!」
徐福却并没有上前松开绳索,绑着乌云,还有用,若是在这时候松开,被越族人趁虚而入地抢走,那就真是半点价值也无了。
胡亥回头看了乌云一眼,「好好待着。」说完,便抓着徐福的手,跟着一块儿出去了。
乌云颤了颤,倒是不敢再那样尖叫了。
徐福和胡亥一出去,便见到有些光着上半身的青壮男子,从林子里冲了出来,他们身上的花纹晃得人眼晕。男子手中持有锋利的兵器,可以说与秦军相比并不落伍。当然,这是在秦军不使用特殊武器的前提下。秦军也极爲悍勇,当即便扑了上去。
这可与攻打城池作战全然不同,他们全然不讲什么战术,不讲什么规矩,我不会等你叫阵,也不会纵容你继续呆在我的地盘,我会来偷袭你,刺杀你,围攻你。
士兵们不愿意让这些人接近过来,於是有意将战场往外挪。至少护佑着不让他们接近到营地来,营地里待着的可是秦王、王后和胡亥公子啊!
士兵们一思及此,便更加悍勇了。
一时间倒是真看不出谁占了上风。
但若是仅仅如此,乌云怎么会那么惊恐地说他们要完了呢?是出於对神灵的敬畏呢?还是乌云心知越族人的战斗力?
就在徐福低头思量的时候,嬴政已经带着人大步走过来了,嬴政面色阴寒,走上前来之后,直接将徐福拥在了怀中,「无事吧?」
「无事。」徐福说着,顺手呼噜了一下胡亥头顶上的毛,「胡亥可害怕?」
「不怕。」
干脆利落两个字,引来了不少人赞赏的目光,心道不愧是王上的儿子!
实际上,胡亥对这些是真没有什么概念,哪怕是千军万马将他们围了起来,胡亥也不会觉得害怕,更别说这么点儿前来偷袭的人了。
羌瘣听闻越族人竟敢来袭击营地,当即便取了武器,光着上半身也出来了,身上的伤口都还没完全处理好呢,血迹斑斑的,和越族人缠斗在一起,倒是看不出谁才是秦人了。^本^作^品^由^思^兔^网^提^供^下^载^与^在^线^阅^读^
这还是徐福头一次见到羌瘣和人打起来的样子,此刻手持武器的羌瘣异常凶狠,三两下便解决了身边的几个人。
秦兵都没必要往上冲太多了。
徐福觉得这些越族人有些违和,他们不会不知道,秦军紮营的地方有很多士兵吧?光是以多欺少,就可以镇压住他们了,那他们爲什么还要凑上前来?
就在这个时候,越族人拔高了声音,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众人听不懂的话,互相传递着消息。
徐福皱了皱眉,努力辨认着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放毒蛇……撒药……摀住口鼻撤退……
徐福忍不住微微笑了,他们不会想到自己也会越族语吧。越族中的人极爲杂乱,语言也是乱七八糟,难有统一的标准,但是这些人的对话,并没有难住徐福。
徐福高声道:「全员摀住口鼻撤退!勿与他们争下去,小心有蛇。」
徐福威望一向不低,加上嬴政就在他身旁坐镇,那些士兵自然二话不说便听从了徐福的命令,连忙用袖子摀住口鼻,疾步后退,越族人注意到他们诡异的行爲,不由得皱了皱眉。
徐福这时候倒是想起了一个东西。
他们放蛇撒药是么?那他也来一招啊!
「来人,将我帐中那只密封住的鼎取来。」
一名内侍快速奔跑回到帐中,捧出了鼎来。徐福先从怀中掏出药包,令士兵拿过去,比越族人手脚更快地洒在了营帐外。
嘶嘶声渐渐响起,人们看着毒蛇动作缓慢地从林子里爬出,顿时不由得浑身发麻,连忙捂着口鼻后退。
越族人面上涌现了笑意,他们根本不知道徐福刚才命人做了什么,他们听不懂徐福说的话,却还一厢情愿地以爲,徐福也听不懂他们说的话。那些蛇渐渐围了上来,但是就在那些药粉撒下去的地方,蛇扭动几下,渐渐开始往后退。
徐福又令人打开那密封的鼎,将里面的东西倾倒在蛇身上。
由乌云就可知,这些蛇对於越族人来说,应该是较爲重要的,这些蛇要么会游回去,要么这些越族人便会主动前来将蛇拿走。
众人不知徐福令人倾倒下去的是什么,他们只看见眼前银光一闪,日光照射下来的时候,尤爲刺眼。
只有去倾倒小鼎的士兵,他闻见了一股难闻的味道,倾倒完之后,他便立即抓着鼎往回走。越族人看着蛇在地上扭动不已,登时脸色大变,口中又叽里咕噜地大叫了起来。
他们预想中的,秦军哗啦啦一批接一批倒地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因爲气候不适而病死的场景也没有出现。
难怪越族人此时这般激愤了,因爲这里的气候、地形,包括毒蛇等生物……对於他们来说都是天然的屏障,但是现在这个屏障无效了,他们怎么能不急呢?
终於,越族人按捺不住了,他们统统从山坡上跳下来,快速冲上前去,捡走了他们家的蛇,然后又撅着屁股快速跑了。
看着这一幕,徐福还觉得有点儿迷之萌感。
实在太好笑了!
既然那么心疼蛇,就不要拿出来随便扔啊,扔了还得捡回去,他们不觉得煞威风吗?
秦兵们似乎也被逗笑了,忍不住哈哈笑出了声。
「让他们别笑了,当心吸进去不该吸的东西。」徐福出声道,说完他便拽了拽嬴政的衣角,示意他回营了。
王翦将徐福的话传达了下去,这边嬴政则是跟着徐福一同回帐子里去了,当然,身后还跟了个小尾巴胡亥。
进到帐子里,胡亥瓮声瓮气地问:「父亲,现在可以吸了吗?」
徐福怔了怔,没想到胡亥竟然憋了一路,「当然可以了。」
胡亥这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道:「那些人打扮真奇怪,他们就是越族人吗?」
「嗯,越族人不是喜好断发文身吗?那便是他们那模样了。」
古人都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因而连头发也不能轻易断,偏偏越族人的头发时长时短,且爱在身上文上花纹。来之前,徐福便特地翻了些书简,那些地方志上记载的是,越族靠水域,他们经常下水捕鱼。越族人之所以会文身,便是爲了下水的时候,可以将自己伪装成龙,避免水下生物的攻击。虽然徐福很好奇,怎么文身就能伪装成龙了呢?
胡亥道:「他们还露出白花花的肚皮……」胡亥说着皱了皱鼻子,显然这些越族人带给他的冲击不是一般的大。
但也正是如此,徐福才觉得此行带着胡亥同来,是有意义的。毕竟胡亥见识到了全然不同的他族文化,也算是开阔了视野。
不过这些人倒还真没有露出白花花的肚皮,他们裸着上半身是爲了露出文身,而他们在日光下行走、暴晒,皮肤大都偏古铜色,何来的白花花的肚皮呢?
其实乍一看,这些越族人的身材倒是不错。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些跑偏,徐福赶紧拉了回来。
一回头他就见嬴政正在皱眉。
「怎么?」徐福不由问道。
「……裸.着上身,实在太不像话。」嬴政道,口吻竟然还有些严厉。
徐福初时不解,嬴政不像是老古板啊,不过过一会儿,徐福就明白过来了。嬴政是……不希望让他看见?
这个醋劲儿有点大。
徐福拉着嬴政到桌案边去坐下,道:「等着吧,过不了多久,这些人便还会回来,只不过这次回来,却是来求我们的。」
见话题被岔开,嬴政也就顺着徐福的话往下道:「阿福聪颖。」说着他还摩挲了一下徐福的手背,动作极尽暧昧。
胡亥还沉浸在越族人不爱穿衣服的打击之中,倒是没注意到这边的小动作,不然若是被他看见,他定然又要假装捂着眼睛跑出去了。
到了用晚饭的时候,徐福总算想起了一个传说。
「越族人自称是炎黄直系后裔吗?」徐福低声问。
「是,怎么了?」嬴政不解,他怎么突然说起了此事。
「阿政可知有个传说,说禹爲了打通辕山,化身成爲了子路,他的妻子前来寻他,见禹化爲了子路,於是她觉得难过不已,便化作了石头。」
嬴政忍不住笑了,「阿福以爲,这些越族人之所以视子路爲神灵,是因爲他们将其看作是禹的化身吗?」
徐福轻描淡写地道:「也只有这一点最爲可能了,不是吗?」
嬴政点头,「若是如此,倒也算知晓了一个突破口。」
异族人多有信奉的神灵,若是触犯了他们的神灵,只会引来他们更爲激烈的反抗,若是能在了解他们风气民俗的情况下,和平解决,那自然是兵不血刃的上上策!
徐福暗暗记在心中,倒并不急着去了解越族更多的信息,因爲很快,越族人就会再度自己送上门来了。
这一夜,徐福叫人将铁蒺藜洒在了营地外围。
他不担心越族人,他担心越族人搞些稀奇古怪的动物,最后让这些动物趁着天黑蹿到营中来,那可不得了!放上些铁蒺藜,至少可以阻挡住他们的脚步。
如此做了一番布置之后,徐福才和嬴政去休息了,监於前一日的过分疯狂,这一夜便只有安安静静地睡觉了。
待到入了夜,营中果然有响动。
不仅如此,接下来两日,夜间都有响动,当士兵们追出去的时候,就只看见地上的血迹和带血的铁蒺藜。看来对方吃了不少亏。之后这些带血的铁蒺藜还呈给了徐福看,虽然徐福难以理解,这有什么好看的?倒是秦兵们兴奋不已。彷佛平定越南就在眼前!
等到第三日的时候,正值白日,守卫的士兵却听见了脚步声,他们仰头看去,果然就见越族人走过来了。
爲首的是个俊逸男子,男子身形更显高大健壮,他对秦兵们严阵以待的模样视而不见,用别扭的秦地方言,道:「可否见一面你们的王后一面?」
「你是何人?」
男子道:「我是越族的首领。」
士兵们对视一眼,暗暗心惊,忙差了一人前去禀报。
男子倒是极有耐心,听闻后,也不多说话,只是沉稳地立在那里,若是忽视掉他手中的武器,看上去倒像是个标准的美男子。
这一头的帐子里,徐福听士兵汇报了越族首领前来的事。徐福没想到,来也就罢了,来的竟然还是越族首领!那首领就这样没有提防心?他难道不知道,若是他们这些人,拿下了他这个首领,要平定越族,便是事半功倍了。
徐福与嬴政对视了一眼,抛下睡午觉中的胡亥,起身道:「去瞧一瞧这个首领。」
徐福没有让王翦出来。
越族首领固然重要,但他们却不能表现得极爲重视对方,因而该摆的架子便要摆上,徐福是要去的,因爲只有他才能听懂对方说什么,免得士兵们被越族人诓骗了,何况这些越族人前来,本就应当是来求他的呢?
若非嬴政强硬地要求时时与他走在一处,徐福连嬴政都是不愿叫上的。
那太给越族首领长面子了啊!
堂堂秦王,何必去见个首领呢?该是首领来见他们才对。
徐福顿了顿脚步,「我们到大一点的营帐中去,再让士兵请那首领过来。」徐福看着嬴政道:「怎能让你去见他呢?」
嬴政再一次享受到了被维护的感觉,他微微一笑,揽着徐福改道往另一边的营帐走,「好。」
士兵将话传给了首领,那首领也不知道靠了什么底气,竟然面不改色地当真踏入了秦军的营地,而他身后跟着的越族人,则就面目凶悍多了。不过,他们面目凶悍,秦军倒也不输气势。个个人高马大地站在一侧,手中兵器带出森寒之气,胆子小些的,必然忍不住心中发颤,面色转白。
越族人被拦在了营帐外,唯有首领一人可以通过。
越族人自然不肯,但这里是秦军的地盘,他们不肯也得肯。
那首领笑了笑,道:「那我,一人进去。」
士兵撩起了帘帐,首领从容地走了进来。
许是没见过徐福这般模样的人,首领的目光在落到徐福身上的时候,还微微有些吃惊。
嬴政见状,出声道:「你是何人?」
徐福观察着首领,正准备让人将乌云领来充当翻译的时候,首领却开口应答了,「我乃越族首领。」
原来他是听得懂的?徐福有些惊讶。
「您是?」首领紧接着便又看向了徐福。
嬴政冷笑一声,「他是寡人的王后。」
越族首领有些吃惊,「您是秦王?」不过吃惊也就是一瞬的事,没一会儿,他的目光又落到了徐福的身上,他朝着徐福道:「请王后擡手,施救越族族人。」
周围的人都有些惊讶,越族首领这么容易就低头了?他们还没开打呢!而且,王后到底做了什么呢?
王翦在一旁含笑不语。他就知道,此次求王后同行,果真是有好运气的!
「我们是来做什么,首领应当知晓。」此次徐福开口,四周的人都惊住了。嬴政、王翦等人,还包括了对面的越族首领。因爲他们谁都没想到,徐福的口中会说出越族的语言。
不过秦军这边相当沉得住气,哪怕心底再惊讶,这个时候,他们也要装作高深莫测,彷佛一早就知晓,就等着看越族人懵逼一般。
越族首领是有些懵逼了。他早就听闻过徐福的大名,但他绝不会想到,徐福还会说越族话。越族话并不好学,因而他有些怀疑,难道秦国的王后还是他们越族人不成?
首领回过神来,收拾好心神,立即道:「王后会说越族话,那再好不过。请王后救救他们!」
令那些蛇退避三舍的是驱虫蚁的,这没什么奇怪的,但倾倒在蛇身上的却是之前遗留下来的水银,徐福担心来到越族出些枣手的事,便特意准备了令人带上。这个东西一时间闻一闻当然不会出事,但若是缠在蛇身上去不掉,而他们却又日日与小蛇打交道,这般朝夕相处不了几日,他们便会出现呕吐、头晕的症状。
越族首领也是见过世面的,他知晓任由这样发展下去,最后等待他们的必然是死亡。越族人口本就不多,身爲首领,他当然有义务挽救每一个族人的性命。於是首领才拜了前来。
对於首领表现出的态度,徐福很是冷漠,「我们是敌人,我爲何要愚蠢到去挽救一个敌人的性命呢?」当然是要拿筹码来换了啊。
别说他的妹妹乌云还在这里,现在秦军手中握着这样的优势,又怎会轻易丢弃?
首领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无奈道:「我愿与王后做笔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