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福翻看着胡亥的篆书,心思微微飘远。
在这样的情况下,田味真的能如冯去疾形容的那样,淡泊名利,继续维持他那高华的气质吗?
被追捧起来的人,稍不注意可就会落入万丈深渊。
徐福一点也不急了,管他记忆如何,管那个田味要做什么,该来的,终究会来。
正想着,宫人突然送来了蓍草,说是长了新的出来。
这个时候还有蓍草能长出来,也亏了徐福折腾出的劣质版大棚。徐福捏着蓍草,见胡亥伸手过来,他忙避开了,「别乱动。」要是像上次那样,被胡亥拿去玩儿了,那他不知道又要等多久。
「今日跟我学卜筮如何?」徐福问胡亥。
胡亥勉强点了点头,「哦。」
徐福揉了他一把。
啊,不如小时候可爱了。
徐福一旦将蓍草玩熟之后,卜筮起来就很快了。
半晌之后,胡亥一脸茫然地擡起头,这么多根草,根本不知道怎么卜筮啊……
而徐福已经得到了最后的结果。
凶卦……啊……
徐福将蓍草扔到了一边,「收起来吧,别扔了。」
「诺。」宫人们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眼徐福的脸色,低声道:「庶长可是爲那田味头疼?庶长不必如此,那田味连庶长一分也不及呢。」
徐福看着那名宫人的目光温和了些,「嗯。」
此时,一名内侍急忙跑进来,因爲惯性,噗通一下跪在了徐福的面前,「庶长,庶长要的衣袍,寻到了!」
竟然寻到了?徐福都有些惊讶,这可算得上是意外之喜了。
「在何处寻到的?」
「奉常寺王奉常处。」
王奉常?徐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正是王柳。他的衣袍怎么会在王柳那里?
「走吧,去奉常寺。」徐福当即起了身。
胡亥趴在了地上,「父亲去吧,我不去……困……啊……」胡亥说着还在地上打了个滚儿。
徐福知道他压根不是困,就是蓍草卜筮太过无趣了,说不定待自己走后,他便会立即拿出竹简,继续试验他的巫术。徐福无奈,顿了顿脚步,将手腕上那根丑不拉几的布条儿解下来,给胡亥绑上了,「这个慢慢玩儿。」
胡亥摸了摸布条儿,重重点头。他眼中闪烁着的亮光,让徐福有一种他想啃了布条的错觉。
徐福转身走了出去。
没多久,徐福便抵达了奉常寺,进入奉常寺的时候,徐福听见了那些人的低语声。徐福突然间还有点儿怀念,过去他在的时候,也总是引起一片议论声,嗡嗡地缠绕在耳边。
慢慢的,徐福就听清这些人在说什么了。
他们在说田味。
「那田味究竟是什么来头?竟是一来,便能获得王上的看重,今日到我们奉常寺中来,也是傲气十足,真不知他有哪点儿可傲的?可及当年徐庶长半分?」
闻此言,徐福差点笑出声来。
他怎么也没想到,不知不觉间,自己俨然成了奉常寺的传说级人物了。在他们口中,自己都是被高高捧起来的了……
被奉常寺中人隐隐维护的感觉,徐福觉得挺怪异的,不过感觉并不坏。
徐福身后的人面色有些怪异,那议论之人,陡然听见脚步声走近,回过头来,被吓得差点丢了魂,结结巴巴道:「……原来是、是庶长……」
徐福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便毫不停留地继续往前去了。
那议论的人渐渐回过神来,「没想到……没想到庶长竟然也来奉常寺了,是不是冲着那田味来的?」
「庶长风采依旧啊!」
「是啊,你不说我还未发现,十年过去了,庶长除却身材拔高以外,竟是还如十年前一样……」
「人家的天生好相貌,羡慕不来的……」
「别说了别说了,还不如快点儿去看个热闹,万一等会儿庶长与那田味比斗起来了呢?」
……
徐福进入到奉常的办公区域,一眼便瞥见了屋中的王柳和田味。王柳的面色不大好看。徐福不用走近,都能想到原因。王柳的脾气极傲,要让他服气,花费的功夫不是一点半点。而田味虽然面上不显,但实际上说出的话,却是极爲拉仇恨的,这二人凑在一块儿,不闹矛盾那才怪。
徐福身后的人,上前去敲了敲门。
里头的王柳立即站起身来,脸色好看了许多,「庶长,请。」
这时,有人捧了一件衣袍前来,王柳将那衣袍递交到徐福身后的内侍手中,道:「这便是那件衣袍了。」王柳也并未问徐福爲何大费周章找这个东西。当着田味的面,王柳一时间也无话可说了,屋内静寂到了极点。
徐福低声问道:「此物爲何会在你那处?」
王柳面上闪过尴尬之色,道:「你忘了么?初入奉常寺时,我曾爲你打扫过屋子。」
徐福恍然大悟,那时他回到奉常寺,发现屋中肮脏不已,最后想法子坑了王柳,让他给自己打扫屋子,又做仆人,想来就是那个时候,他的衣袍落在王柳那里了。
「多谢。」徐福道。
王柳抿了抿唇,「庶长客气。」
此时田味插声道:「原来从前庶长也在奉常寺做过太卜吗?」田味笑了笑,「我还以爲像庶长这样厉害的人物,一开始便能得秦王青睐呢。」
王柳撇了撇嘴,脸上分明写着四个字「你这蠢货」。
徐福也觉得田味这段话说得不太高明,於是干脆没搭理他。
田味於是换了个话茬,道:「王奉常瞧上去,在卜筮之道也极有天分呢,颇有可造之处。不若与我切磋一二?」
王柳性傲,根本看不上田味这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人物,他冷笑一声,「你算什么东西?身上无半点官职,从前在六国又并无响亮名声,也敢与我切磋?」
王柳是个硬茬,徐福早就知道。但田味不知道啊,田味的脸皮僵了僵,差点进行不下去对话。
田味可惜地叹了一声,「你会后悔的。」
王柳依旧冷笑,丝毫不给田味面子,「哦,那我等着看你如何令我后悔,别要光顾着放大话才好。若是真有本事,你便也去做个国师!」
田味笑了笑,「我不及庶长,哪能像庶长那样,哪怕是到了燕国,也能做国师呢。」
这话说得人颇爲膈应,徐福实在有些厌恶田味的口吻,於是道:「既知晓自己没甚本事,又说这么多话做什么?」
田味的脸皮又僵了一下,「我有没有本事,庶长不是很清楚吗?别忘了,那日庶长还吃了我的药方才醒来的。」
徐福觉得跟自我感觉良好的人对话起来,真是特别痛苦。田味还真拿他那药当宝贝了?
「哦。是吗?」徐福凉凉地反问了两个字,别的情绪都未表现出来。
但田味却从他身上感觉到了浓浓的蔑视。田味低下了头,轻轻应了一声,「是的。」说完,他又道:「庶长近日可要小心啊,我观庶长面相,怕是要有灾祸了。」
王柳忍不住笑了,「你会相面?你在庶长跟前,卖弄你那点相面的本事?实在好笑极了!」
田味抿紧了唇,看了一眼徐福,那目光竟是有一瞬间让徐福感觉到了阴骛。
徐福懒得再与田味说话,令内侍收好衣袍,道:「回宫。」
徐福一走,王柳也彻底不搭理田味了。
田味起身走出去,站在门外,浅浅一笑,「你们眼中的神,也总有坠落的那一天啊。」
王柳没听出来田味什么意思,但他实在厌烦田味这人,便冷笑:「你一直都坠在坑底,爬都没爬上去过,还好意思说别人?」
田味看了一眼徐福的背影,「不信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