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等下午去赚够了钱,我便不去了。」徐福也的确不用去了。
这两天镇上的人紮堆似的往他跟前跑,要不了两天,能算的人就算得差不多了,那时哪里还会有生意上门?他不如干脆便歇在客栈中。
昨日和今日他收的价额并不低,合起来,应当也是一笔不菲的资产了。当然,跟在咸阳城中是无法比的。此时徐福倒是有些怀念,那财大气粗,生怕自己受委屈,随随便便掏出许多钱来的师兄姜游了。
嬴政面色稍微和缓了些,「如此便好。」他见徐福有些走神,只以爲他是饿了,将手中的布包放下以后,便要出门去找伙计。
徐福叫住了他,「我已经吩咐过伙计了。」
嬴政点头,但是突然间却有点儿挫败。
原本应当是他处处护着徐福的,怎么离了王宫,反倒是徐福扛起事儿了?嬴政心中有点微妙的怪异感,只恨不得将徐福捂在掌心,让他什么也不要操心,事事都由自己来。
不过嬴政也就只能想想了,就算他再不想承认。如今的状况就是徐福靠着摆摊算卦,养了他这个秦王啊……
伙计敲门进来,将饭食摆上桌,忍不住好奇地看了一眼嬴政。
镇子小,徐福和嬴政是一对儿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那伙计自然也听说了,免不了有些好奇。
见那伙计露出羡慕之色来,徐福和嬴政都有些愣。
「他羡慕什么?」徐福愕然地问。
扶苏抛开拖后腿弟弟,从榻上挪动着身子下来,又板起了他那张小大人的脸,认真道:「也许是因爲那个伙计尚未娶妻吧……」
徐福「唔」了一声。
是因爲无形中被虐狗了吗?
嬴政也明白了扶苏话中的意思,他不自觉地勾了勾嘴角,突然又觉得,其实被徐福这样「养」着,应当是甜蜜的才对。
徐福埋头吃着饭食,一句话都未再说。
他若是知道嬴政心中所想,肯定忍不住道,始皇心,海底针!翻脸比翻书还快的男人!
吃过饭食之后,徐福靠着嬴政小憩了一会儿,充分享受到温馨滋味儿的嬴政,很爽快地放徐福出去摆摊了。反正徐福都已经给出承诺了,熬过下午,徐福便会继续陪在他身边了。
秦王政难得吃起了软饭……
徐福将摊摆下以后,果然前来找他的人便少了许多,而那个男子倒也未再来捣乱了。
不过徐福在那里坐了会儿,终於揪住了那个在背后偷偷打量自己的人。
那是个衣着朴素的男子,未满三十,正值壮年,但却早生华发,满面风霜,唯有一双眼格外坚毅,眸光清明。撇开他身上其它不谈,光是观此人气度,便觉得十分不凡。这样的小镇子里,还会有这样的人物?
男子坐在不远处的小摊边,只要了一碗汤,这一坐便是一下午。他似乎也发现到徐福在瞧他了,於是这人反倒更加坦然地看着徐福了,这脸皮……倒是厚得不是一般!
本该是龌蹉,令人生厌的举动,但是由他做来,反倒极爲坦然,倒是叫徐福也不好发作,只能任他看去了。
总不至於,这人也是个好男风的吧?
徐福对面的妇人回头瞧了一眼,低声道:「那人姓姚,是个游手好闲的汉子,饭都吃不上,整日到处晃荡,连个媳妇也没有,镇上没几人认识他。先生莫要理他,他行事怪异得很。」
原来也是个外来客啊。
徐福点了点头,收回目光,仔细与那妇人瞧了起来。
很快,日落西山,徐福意识到时辰不早了,他便立即起身收拾了东西,旁边的摊主笑着问他:「先生明日还来么?」
徐福摇头,「算多了,便不灵了,我明日不会再来了。」说罢,他就拿着东西往医馆去了,因爲对那医馆并不熟悉,徐福还寻人问了路。
那姚姓汉子倒是没再跟上他,这叫徐福松了口气。
那男子与旁人不同,他目光带着几分侵略性,又带着几分审视味道,总让徐福心中警惕。
徐福摇摇头,将那人甩出脑海,踏进了医馆。
周家妇人亲自迎了出来。
她笑道:「先生怎的来了?我这便命人去带我那小女出来。」
「我来还钱。」徐福这话说得极爲自然。
周家妇人一怔,「这、这便不必……」
「还钱是应当的,你要劳烦我,那钱是另外算的。」徐福出声道。这个账还是算清楚些更好。人家愿意帮他,那是这位妇人仁慈,但他既然有钱,欠下的账自然就该还。
周家妇人闻言,先是一愣,随后温和笑道:「好,那便听先生的。」
此时内室里传出了一声哀嚎。
只见一个颇爲眼熟的人从里头走出来,问道:「药可好了?快些!我家郎君疼得快死了!」
医馆伙计撇了撇嘴,将药递了过去。
而那人的目光无意中扫到了徐福,惊叫一声,「是你!」他顿了顿,马上又道,「就是你,害了我家郎君,被打得都下不了床了!」
徐福立时便猜出了对方的来路。
这是那个找茬的男子身后的仆人。那个发出哀嚎声,想来就是被他爹带回去胖揍一顿的男子了。
徐福微微挑眉,拔腿朝那方走去。
那仆人顿时紧张不已,忙要擡手去拦他,「你你你做什么?你要对我家郎君做什么?」
徐福轻飘飘地瞧了他一眼,「我能做什么?」他就是来看个笑话。
徐福说着撩起了帷帘,很轻易地便看见了里头趴在小榻上的人,他露了一半屁股在外头,瞧上去有些血肉模糊。徐福实在没眼看,於是迅速转过了头,倒是那人迅速注意到了他,不由得高声叫道:「美人!」
那人不知他姓名,就顺从本心叫了这么个名字。
这一声实在响亮,叫半个医馆的人都听见了,那周家妇人面色尴尬不已,那仆人时刻准备着,生怕徐福突然暴起,将他家郎君又按在地上暴揍一顿。
徐福冷笑一声,「如今瞧来,尊驾遭的血光之灾还不够啊……」徐福一口一个尊驾,不过是刻意嘲讽对方罢了。这人哪里当得上一个「尊驾」?
那人听见这句话,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你你你……你可是会巫术?」说完他也不等徐福回答,便抱着自己仆人的大腿,呜咽道:「我早便听闻,有些巫师长得极爲好看,但心思歹毒啊,下手狠辣啊,会施咒术啊,果然,他说我要血光之灾……我便先是摔跤,又被爹打……」
说完,他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看着徐福,咬牙切齿,「你说,你接下来还要让我遭什么血光之灾?」
徐福被他这一哭,都哭得有些头晕了。
你不是个纨袴吗?你不是还想占我便宜吗?你怎么就那么怂啊!这就哭了?而且明明是你自己命格所致,注定要遭这几场血光之灾,却被你反过来倒打一耙,说我给你下的咒!
徐福真是没见过这样无耻又怂包的人,顿时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气。
「过来,扶我!」男子高声喊道。
仆人马不停蹄上前,给他做了拐杖,男子胳膊底下夹着仆人的肩膀,靠撑着他们,勉强站了起来,还走到了徐福的跟前。
男子一见徐福,又忍不住脸色泛红,但是混合着一脸的鼻涕眼泪,原本相貌就不如何,此时看上去,显得更爲滑稽了。
「你……」男子清了清嗓子,道:「虽然你心思歹毒,如此对我,但我心善,便允许你,跟着我了!」
徐福真要被他气笑了。
哪儿来的这样大的脸?
「谁给你的资格允许的?」阴冷的声音乍然响起。
徐福回头去看,一眼便看见了沉着脸从外面走进来的嬴政,嬴政身材高大,面容刚毅,等走近了,与那男子一对比,甚至显得有些魁梧了,男子在他跟前就如同小鸡一样,实在弱得可以,男子小心地擡起头,与嬴政对视了一眼,原本还想逞个能,但是还不等开口说话,就已经吓得止不住抖起来了。
嬴政气势不过稍稍外放,男子便已经抵不住了。
「过来,我有话与你说。」嬴政冲男子勾了勾手指。
「说什么?」
「说他。」嬴政指了指徐福。
男子信以爲真,叫上仆人扶着自己出了医馆。
徐福嘴角一抽,当真是好单纯的纨袴啊!
「第三场血光之灾……还要祸及他人……早听我之言,不就好了吗?」徐福摇了摇头,转头看向周家妇人,「那便请姑娘出来吧。」
妇人点了点头。
周家妇人口中幼女,徐福真当那姑娘年纪多么小呢,谁知出来后,徐福才发觉,对方已有十四五岁了,头发辫做双环,眉目清丽,只是眸光微弱了些,一见便给人以懒倦之感。果然是身有病症的。
小姑娘见了徐福,躬身道:「先生,我叫书秋。」
徐福点了点头,「坐。」
书秋看了一眼娘亲,得到同意后,这才落了座。
周家妇人缓缓吐出一口气,道:「她近日不知怎的,气色越发不比从前了,叫我急得不行。」
书秋脸颊微微泛红,似乎被娘亲在陌生人面前说出自己的情况,有些羞臊。
这小姑娘看上去性情不错,应当是心胸极爲开阔疏朗才对,这样的先天不足之症,怎么会轻易加重呢?
「且让我细瞧一番。」
先看面相,再看手相,若是还不能求得结果,那便摆上八卦盘,递上签。
徐福多的是法子。
书秋被他盯得脸色越发绯红,乍一看,这二人就像是含情脉脉盯着对方一样。
此时一个惨叫连连的声音响起,「快,快扶我进去!」好生熟悉的声音。这么快就回来了?徐福转头朝门边看去,那男子鼻青脸肿地靠着仆人,模样好不凄惨,连他身边的仆人也没讨到好。这三场血光之灾下来……这男子模样都快被揍得变了,说不准他回府,他爹都认不出。
这男子若是立志要做个纨袴恶霸,那今日一过,恐怕心里都要有阴影了。
医馆中的伙计忙迎上去,再重新给他上药。
而嬴政拢着袖子慢悠悠地走了进来,只是他那漫不经心的模样,在看见徐福对面的姑娘时,顿时就变了,整个人就如同蛰伏的豹子,瞬间遭遇危险暴起而动。
他那身压迫力,岂是常人能忍受的?
书秋忍不住在他跟前打了个哆嗦,脸色微微发白。
徐福见状只得主动擡手捏了捏嬴政的手腕。
这小姑娘若是有个心脏病,被嬴政吓出个好歹来,那怎么办?
嬴政抿了抿,面色稍有和缓,反握住徐福的手腕,护卫在他的身旁。
周家妇人松了口气,生怕嬴政再次发难。
书秋小声问:「他、他是先生的夫君吗?」
周家妇人的身子骤然紧绷起来,暗暗道,女儿怎么这样无礼,问起这样私人的问题来?
而嬴政此时眯了眯眼,却反倒笑了起来,「不错!」说着他将徐福的手腕握得更紧了。
徐福怎么会在外人面前扫嬴政的面子?何况前一日他自己还说了嬴政是他的男人呢,於是徐福也从善如流地点了头。
书秋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原来这便是书简上写的那样……」
周家妇人面色一黑,「书秋,你整日都看了什么?」
书秋瘪了瘪嘴,并不与她说话。
从书秋的态度之中,徐福觉得自己似乎隐隐瞥见了一点端倪。
不过他还是先暂时按下了那点儿猜测,转而继续看书秋的面孔。因爲有嬴政在旁,书秋怎么也脸红不起来了,她死死地咬住唇,脸色微微发白,或许是因爲太过紧张的缘故,徐福发现她的呼吸竟然有些喘急。
周家妇人心疼地上前,揉了揉她的胸口。
徐福有些惊讶。
这……这难道是古代版心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