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走了没几步便停住了。
他自己不想进去,也并不希望带着徐福进去。
嬴政并非圣人,除了自己儿子他还能接触外,其他人染了病,他自然都不会去接触,他不会拿自己这条命来开玩笑,更舍不得带着徐福的命一起去开玩笑。
「流言是从这里传出的?」嬴政冷声问道。
若非有人前来禀报,说城中又有流言肆虐,将徐福气得变了脸色,嬴政也不会带徐福前来此处。
身后侍从上前来,道:「正是此处。」
「去将那人揪出来,此处还不配让寡人踏入,亲自去揪那人。」嬴政沉下脸来。
「喏。」侍从根本不在乎这里是什么地方,他大大方方地进去,寻了几个人来打听。
哪怕他们并未往里走去,但徐福也能听见里面传出的哀嚎和痛呼声,还有隐隐的哭声。这些人被病痛折磨得太久了。
徐福忍不住道:「他们若是求我主持祭祀,倒也并非不可……」
只是多给百姓一个希望而已,并不会耗费他什么心力。
嬴政却脸色难看道:「寡人是忧心恐有人故意针对你。你已经替咸阳城寻到了水源,哪里不能证明你的神通?偏偏还有人要质疑你口中所言,故意散播谣言,令患病的人认爲自己没命可活了,更令满城上下都以爲咸阳要成爲一个死都了。这等心思险恶的人,你又怎能如他的愿?」
徐福想一想,倒也是这么个的道理。若是背后真的有人故意谋划,那称了那人的心,就实在太蠢了。
不多时,姜游先和柏舟一起出来了。
姜游面色有些难看,对徐福道:「比我想像中还要严重一些。」
「有解吗?」
「我心中有些法子已经成形,但却还要试一试才能知晓,究竟能否在他们身上起作用。」
「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徐福问道。
姜游笑了笑,「师弟幼时只爱学炼药,却不爱学行医看病,可不要给师兄弟添乱才好……」
「师兄觉得我会添乱?」其实徐福就是帮忙,再顺便偷个师。若是能学到两手,那也是好的。居家旅行必备啊!
姜游识趣地马上改口,特别的没骨气,「不不,师弟自然是能帮上忙的。」
此时有侍从拎着一人出来了,侍从并不敢将那人带得太近,担心那人身上的秽气冲撞了徐福和嬴政。
嬴政冷冷地看了一眼,那是个中年男子,身形瘦弱,已经被疫病折磨得就剩下一把骨头了,就这样的人,也能散播谣言?
「他可交代了?」
侍从无奈道:「硬骨头。」
徐福倒是料到了这个结果,染了疫病的人,本身就很难存活下来,这人或许就是想着,左右他也没什么活的机会,那也就不必因爲三两句威胁,便交代出自己的作爲了。
嬴政觉得有些恶心,将徐福往自己身前拉了拉,然后擡手遮住了他的眼,低声道:「杀了吧。」
侍从也不犹豫,当即抽出随身武器来,结果了那人的性命,之后便有人用木板车将人拉走,拉去焚烧。
见着这么一幕,姜游双腿都打颤了,心里凉透了,连看都不敢看嬴政了。若是那次他抢夺扶苏,嬴政真的要发落他,说不定他也就血溅三尺了……然后连个全屍都留不下来了。幸好幸好,幸好师弟变成秦王媳妇了。
当初如何不满嬴政配不上徐福的人,此时正打着自己的脸,在心底特别怂地夸着,秦王真是个好人啊……
实在太配得起师弟了!
嬴政低声在徐福耳边道:「我们在城中随处走走,你不是想去瞧一瞧挖出来的水井吗?」
徐福知道嬴政这是在给自己找散心好方法,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了,旱灾和瘟疫带来的压力太大,天天顶在头上,心理再强悍也总会有心神俱疲的时候。徐福倒是想拥有一具不知疲累的身体,但那不可能,而且失去了感官之后,那也没用了。只有当体会到劳累、疲倦和抑郁的时候,才会知道幸福、开心是多么难得的滋味。
徐福和嬴政有另外的活动,姜游自然不敢去当插在中间的第三人,当即便道:「那我同邱侍医再瞧一瞧生病的人,随后便回王宫中去研究药方,师弟有空时再给我帮忙好了。」
嬴政很满意他的识趣,带着徐福上了马车。
姜游却不知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快步走过来,扒住了马车,激动地道:「王上是个好人,师弟你可以嫁!」
徐福和嬴政都是同时一懵,旁边侍从和邱侍医更是懵了。
姜游不知道自己这番有感而发实在不合时宜了些,夸奖了秦王之后的姜游,感觉到了满足,他认爲自己还是很有远见的,当初没和尉缭一样傻逼,去阻拦师弟和秦王在一起。他心满意足地转身退回去了。
嬴政放下车帘,脸上的冷色褪去,倒是露出了个浅淡的笑容来,「你师兄难得聪明了一次……」
徐福毫不客气地道:「我这师兄十天里总有就九天是不带脑子的。」
嬴政早被那话说得通体舒畅,此时只笑了笑,道:「有时候蠢笨一些,也是福气。」姜游说出这番话,起码让他心中对这个徐福的师兄高看了一眼。
是谁都能得嬴政高看的吗?当然不是。
所以姜游蠢一次,换嬴政一次人情,实在划算。
不过他们的好心情实在没能维持多久,马车一路行过,等到了城外,便能见到许多不归家的百姓了,这些百姓都低声议论着什么,徐福隐隐能听见,他们在说,那位太卜……
那位太卜?能指谁?
无非便是指他了。
「如此下去,我们还有命活吗?」
「谁知道呢?那位太卜在卜筮时说得那样好听,可这么久过去了,我只听说城中谁又死了,城外谁又死了……」
「不是找到水了吗?」
「找到水又如何?唉,若是疫病治不好,大家都被染上,到时候,我们就谁也回不去家中了,大家都死了……」
「你们知道吗?我听了个消息。那位太卜啊,长得是跟个神仙似的,但他实在没什么本事啊,他抢了老太卜的位置,勾上了王上……」
「什么意思啊?」
「嘿,就是拿那张好看的脸,去王上跟前邀宠的意思呗……」
那些人根本想不到,就在不远处,那普普通通极不起眼的马车里,就坐着他们议论的人。
这群人里或许有两三个市井混混,口中的话甚至还渐渐变得荤了起来。徐福转头去看嬴政的时候,就见嬴政的脸色已经极爲冷厉了,他差点当场拔出自己的随身佩剑来,不过最终嬴政也只是道:「杀了。」
徐福按住了嬴政的手背,出声道:「不必了。」
「这些话哪里算得难听?」徐福今日心情不错,因爲姜游的到来,身上的压力缓解了不少,自然也就从另一个角度去看问题了,而不会将自己陷在死胡同里。
徐福不动声色地够了勾唇角,道:「这些人,不过是嫉妒我能同秦王同榻罢了。」
嬴政心头的火降下去了些,目光落在徐福脸上,见徐福眼中露出得色,嬴政这才觉得那口气舒畅了。
徐福能说出这般话,岂不是说明,他也觉得能同寡人在一起,是能令他得意欢喜的事?
嬴政脸上挤出了个阴沉的笑来,「这等泼皮无赖,还是杀了好。」「待明日,自然有人沉不住气。」
徐福接口道:「要跳出来逼我祭祀了是吗?」
那得跟他多大仇啊!逼他祭祀,再捣个乱,煽动一下,说他祭祀也没用,甚至就说灾祸其实因他所起,反正百姓能被他忽悠,自然也能被对方忽悠。
到时候最好给他泼一身的墨水,让他洗也不洗不掉,那对方自然就达到目的了。
嬴政实在不愿意徐福被外面的脏话污了耳朵,於是也只能提前结束这场散心了,虽然不满有些人故意说徐福的坏话,不过想一想今日徐福的表现,嬴政倒觉得自己心中没那么苦涩涩的了。
嬴政此时并不知道,自己又高兴得太早了。
二人刚进寝宫,坐下来没一会儿,便听有人报,姜游求见。
姜游来找徐福帮忙了。
徐福二话不说,抛下嬴政就出去了。
嬴政脸色一黑,不得不承认徐福的话,他这师兄果然是十天里有九天都是不带脑子的。
他眼睁睁地看着徐福走了出去,黑色的袍子后面,隐隐缀了根什么在晃动,就像是条尾巴一样。嬴政定睛再看,却又什么也没瞧见了。
嬴政忽然有些心累。
寡人这是禁.欲禁出老花眼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