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2 / 2)

大秦国师 故筝 5744 字 2个月前

徐福眨了眨眼,视线瞬间清明起来,他几乎是立刻从地上翻身坐了起来,嬴政正站在不远处同柏舟说着话,见他起身,便立刻回头来看了他一眼,虽然也就那么一眼,不过徐福觉得温柔了不少。徐福心底缓缓松了一口气,那块大石咕咚一下就掉下去了。

徐福洗漱之后,迅速用了些食物,然后嬴政便和他一同上了马车。

之前那些刺客的屍体也不见了踪影,估计是被侍从处理了个干净。

嬴政猜测没有出错,一路上,他们没有再遭遇什么危险,别说刺客了,在路上能瞧见个人影都不容易。

但嬴政的脸色却丝毫没有因此而缓和,徐福不断掀起车帘打量外面,他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人烟稀少,足可见,干旱的范围在扩大。不知道有多少地方都遭了灾,自然就再难见什么优哉游哉行在外面的人,就连商队也瞅不见。

一路上谁的面色也放松不起来。

气氛越发的冷凝、严肃。

不知不觉便近了咸阳。

而徐福则是将自己要讨好嬴政的事抛到脑后去了。

见到咸阳城门口还有人正常进出,仍旧一派繁华之景,并不见衰败之象,徐福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他们驱赶着马车往前走得更近,这一走近了,徐福才发现自己是高兴得太早了。那从城门口出来的人,莫不是拖家带口,身负行李包裹的。咸阳城中的百姓,好端端的爲何要出城去?而且是这般大规模的出城?那街道上连什么摊贩都少了许多。

一侍从接到嬴政的示意,马上下马上前,叫住守城门的士兵,出示了身份令牌,「这些人爲何匆匆往城外去?」

士兵见了令牌,便立刻躬下了腰,模样十分恭谨,「他们都是知晓国尉发布的告示后,便匆匆朝城外去,躲避灾祸的。」

嬴政掀起了车帘,面色不虞,沉声道:「什么灾祸?」

士兵见嬴政模样贵气,又莫名觉得有些眼熟,但也没多想,只是口气变得更小心和尊敬了些,苦笑道:「咸阳城中久不降雨,城中还险些走水。后来国尉下令,令城中士兵搜寻死去的老鼠、家畜的屍体,集中烧毁,随后又令城中人快些搬出城去。百姓们怕死,可不是一个个跑得比谁都快吗?」

平头百姓,所求不多,只求活着,他们自然都是惜命的。而且说不定他们会将旱灾联想到神灵降罪上去,自然恨不得快些逃掉了,家园固然重要,但性命更重要。

「那你们爲何不走?」徐福出声问道。

那士兵乍一见徐福这等人物,面色顿时涨红了些,讷讷道:「我等怎能离去?守护咸阳城便是我等职责,何况咸阳城中还有许多人是不愿意走的……」

嬴政一口截断了那士兵的话,「你是个很好的士兵。」

能得到贵人的夸奖,那也是一种荣幸,平日里,他们在此处守城,谁会瞧得上他们?那些贵族打马而过,瞧着他们的目光都是鄙夷而不屑的,此时士兵自然心中激动不已,面上不由得露出了笑容来。

嬴政却不想看着他继续在徐福面前傻笑,於是放下车帘,「进城。」

早先已经看过令牌了,那士兵自然不会再多问,当即就放他们一行人进去了。

而此时城楼上下来一人,快步走过来,大张着嘴,足足可以塞一颗蛋进去。

那士兵问他:「你怎么了?」

那人擡手猛地一拍士兵的后脑勺,「你个傻子!你方才就没瞧出来吗?那掀起车帘与你说的话……是王上啊!」

士兵瞪大了眼,「什、什么?不、不可能吧……」他常听人说,这位秦王年纪轻轻,却手段狠辣,镇得住朝臣,更令他国胆寒。这样的王上,怎么可能会夸他一个守城的小士兵?

那人瞪了他一眼,怒道:「怎么不可能?那分明就是王上!从前蜡祭礼时,我们在田埂间是见过的!而王上身旁那人,是奉常寺的徐奉常,去岁便是他主持了蜡祭!你这双招子,怎的这么没用?我看你怪不得只能做个守门的!实在蠢笨!」那人一脸恨铁不成钢。

士兵憨憨一笑,拉了拉身上的皮革盔甲,「我……我也不知道……」

那人瞧着他这副模样,顿时什么脾气都给气没了。

而那厢嬴政一行人已经快到王宫外了。

一路行过,他们便能发觉到街道上行人匆匆,气氛紧张,无数户人家甚至关上了门。大白天的将门关的死死的,那不是很奇怪吗?嬴政的脸色愈发阴沉冰冷。咸阳城中,怎么弄得倒是比三川郡还要危险一样?到底是哪一环出了错?嬴政想不通,自己离去时,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

徐福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覆在了嬴政的手背上。

嬴政的手背更宽厚一些,徐福一只手并不能全然包裹住,不过他掌心的温度倒是很快就叫嬴政恢复了情绪。

谁都可以失去理智,但惟独他不能。嬴政平静了下来。

此时马车也停住了。

宫门口士兵也看见了熟悉的面孔,那驾马车的,可不是柏舟吗?

守卫面色惊喜,忙跪地道:「恭迎王上!」

嬴政掀起车帘,露了个脸,然后便放下了车帘。

守卫们马上让出了通道,好让嬴政一行人快些进宫去。

嬴政踏入宫门时,还有点儿灰头土脸的味道,徐福倒是比他好上一些,毕竟一路上没了怒气和不满做阻隔,嬴政又依旧处处照顾徐福,自然徐福就并不狼狈了。他们一同携手踏进寝宫,宫人们见到的时候,结结实实地愣了好一会儿,随后才跪地高呼:「王上,徐奉常!」

声音甚至还带上了两分哭腔。

宫人们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崇拜。

宫中没有王上在,这些宫人自然就没了主心骨,怎么能不慌乱?

「赵高何在?」

小内侍忙道:「此时应当同国尉,客卿李斯在厅中议事。奴婢这便去寻中车府令。」

「将他们一同召来。」

「喏。」小内侍几乎是不顾礼仪,一路狂奔了出去,那帽子都飞了起来。

宫女心疼地凑上前来,道:「王上,徐奉常可要沐浴?」

「带徐奉常去吧,寡人便先不用了。」嬴政挥挥手。

宫女咽下了喉中的话,其实依她瞧,王上才是更应该好生沐浴一番的那个人,毕竟王上这模样,实在是难得的……狼狈。宫女瞧了一眼旁边的徐福,心中佩服不已,徐奉常果真就是与常人不同,出去时是什么模样,回来时便是什么模样,还是个尘埃不染的样子。真叫人膜拜不已。

「我也先不沐浴了。」不待那宫女说话,徐福也推拒了。

现在还没弄清楚咸阳城中事态发展到哪一步了,他又怎么能去安然沐浴?嬴政尚且忍的,他有何忍不得的?

宫女识趣地退到了一边去,心中暗自感叹,王上与徐奉常都是爱民之人,将百姓放在心上的,如今还有急事未处理,倒是连沐浴也顾不上了。

此时宫殿外传来一串略略杂乱的脚步声。

「王上!」先响起的是赵高的声音,稍微有些尖利,像是要撕破了嗓子一样,他快步奔进来,在嬴政面前大失仪态,还险些在嬴政跟前摔了个大马趴。

瞧那赵高也是一副憔悴又眼眶红红的模样,嬴政当即便从他身上收回了目光。

赵高这副模样还是起了作用的,起码嬴政心中倒是没有起什么心思,要好好惩治赵高办事不力。

这时李斯和尉缭才踏了进来,他们二人自然不如赵高那样,可以厚着脸皮将一切礼仪都抛却,哪怕是进门后,也还是先恭敬地向嬴政行了礼,纵然面色也见不得好到哪里去,但他们并未顷刻间就轻易泄露出自己的情绪。

他们与赵高是不同的。

赵高可以说是嬴政身边的亲信,一只臂膀,可以用来做很多事,甚至是一些阴私的事,所以赵高便不能表现得情绪稳当不露,他偶尔没脑子一些,反倒让嬴政更放心。而李斯和尉缭都是朝中大臣,是要将身上所学献於嬴政的。他们自然要表现得更稳重一些,不然的话,那岂不是在嬴政眼中要大打折扣了吗?

「起吧。」嬴政也懒得跟他们在礼仪上耗费时间,当即便道:「如今咸阳城中如何了?」

尉缭此时目光落在了徐福的身上,微微皱眉,哪里有心思仔细回答嬴政,李斯就主动揽下了这个任务,出声道:「王上,自王上走后,咸阳城中便只放旱雷,却不下雨,持续了两日,城中便有百姓惊慌不已,城中流言纷纷,认爲乃是神灵降罪。李斯虽然不才,但要压下这些流言,还是能解决的。只是过后咸阳便再未降雨了,这一持续便是大半个月。咸阳城中百姓更爲恐慌,认爲咸阳也要与三川、南阳一样降下旱灾了。

此时又有其它郡县也传令来,说也是久久不下雨了,难免有些消息泄露出去,城中便又乱了起来。之后没几日,城西有一茅草屋,起了大火,将一乞丐活活烧死。」

尉缭此时才接口道:「师弟走前,我曾从师弟处得知,若是有了这些预兆,恐怕便要出大事,便立即与李斯商讨一番,出了告示,先令百姓们迁出城去,以避免城中出现疫病,将所有人都染上了。」

李斯面带苦色,跪了下来,「请王上责罚於我。李斯本以爲可以将境况控制住,却未曾想到,城中多有不配合的官员、贵族,有些贵族家中,打死了想要逃跑的下人,便就将屍体扔在了府外。李斯又不能贸然与这些人起冲突,便只能命人去收拾屍体,迅速焚烧。」

随着李斯越往后说,嬴政的脸色便越来越难看。

他没想到,他不过是一时不在咸阳,便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显露自己的本事了。

「这些人家可都记下了?」

李斯面上仍旧苦涩,道:「李斯已经毫无遗漏地记下了,皆等待王上亲自发落。」

徐福在一旁暗道,他就说,李斯可不是个好欺负的人,他那尉缭师兄也不是好欺负的。他们竟然会拿贵族没法子?恐怕李斯就是打算,等嬴政归来后,一起与这些人来个痛痛快快的秋后算账。

「明日大朝,所有官员必须前来,若是不来,国尉便令人到府中将人请出来。」

那「请出来」三字,语调是冰冷的,言下之意,他们都各自心中有数。

尉缭应了一声,「喏。」

嬴政虽然不见得多么喜欢手底下的官员,还有秦国的贵族,但是他却知道,若是这些人都死个光,那秦国根基也就被掏一半了,这样闹下去,实在不行。咸阳城中多时精良之才,若是染上疫病,嬴政实在得心疼死。

随后嬴政又道:「徐奉常便以祭祀名义,将贵族召到跟前来,务必让他们变得安安分分的。」

徐福张嘴正要应答,尉缭却已经皱眉抢了话,「王上,这等大事还是交给李斯吧,师弟恐怕难以担任。那些贵族也不会服从……」

嬴政看向徐福,问他:「你能担任吗?」

徐福语气坚定,「自然是能的。」嬴政给了他绝对的信任,他自然也要回报给嬴政应该有的结果才是。

一干贵族,或许难以忽悠了些,但总是能忽悠的。只要今晚做好准备……

徐福脑中已经飞速地闪过了许多计画,和今晚要挑灯夜战去看的古书简。

徐福说了那五个字后,便再也没说什么了,连点夸耀自己的话,或是类似军令状的话都没说。

尉缭只能把话又憋了回去。这等大事,他是真担心徐福搞砸,但是想一想,又担心徐福认爲自己小看他,因而生起自己的气。罢了,令是嬴政下的,若是届时徐福没了法子,自己便带着士兵前去,总能替徐福撑个场面的。

想到这里,尉缭便立即放心了下来。

之后嬴政又吩咐了尉缭和李斯些什么,徐福却已经没心思听进去,直到最后,嬴政说了句,「赵高明日跟随徐奉常前去,徐奉常令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

若是换了旁人来指挥赵高,赵高还真不一定乐意,但是换做徐福就不一样了,他早早就认识了徐福,心中也是佩服徐福本事的,何况他也清楚徐福和嬴政之间的关系,徐福就好比是王后的位置,那要指挥他一番,有何不可?

赵高一脸感激地应下了,看着嬴政的目光满是崇拜和敬畏。

吩咐完之后,嬴政才觉得伤口还有些隐隐作痛,便马上令内侍去唤侍医了。

李斯等人也识趣地告退了。

徐福朝赵高点了点头,赵高热切地笑了笑,也跟着退了出去。

徐福一招手,将宫女叫过来,「去备水,我和王上一同沐浴。」虽然如今缺水了些,但他实在不敢忍受十天半夜都不洗澡,他与嬴政一同沐浴,想来应当能节约一些水的。

宫女抿唇笑了笑,脸上还带着娇羞的笑容,忙率着其他宫人出去准备水了。

侍医最先过来,重新给嬴政换了药,好生包紮,然后才颤巍巍地退出去了。正好此时水也备好了,徐福便难得爲嬴政服侍了一次,亲自爲他脱去衣衫,然后才同他一起进了浴桶之中。

嬴政身上难免还带着血污,和显得有些干净的徐福相比,对比还是稍稍有些大的。

不过嬴政见徐福脸色变也未变,就知道他心中压根就没在意。

二人一起进了浴桶,头一次什么暧昧的事也没做,就迅速收拾好起身了,换上新的衣袍之后,两人才觉得舒服了许多,齐齐松了口气。那一身的疲乏,似乎都随着木桶里的水被冲走了。

因爲第二日还有事,简单用了食物之后,嬴政便拥着徐福躺在床上了。

床边烛火摇曳,徐福小心地推开了嬴政的手臂,起身到了桌案边,找出自己要的书简来,轻手轻脚地翻阅了起来。

这段日子嬴政或许是真的过於疲累了,竟然也没睁开眼来,睡得十分熟。

不知不觉,蜡烛少了一截。

外面也微微有了亮光。

此时一内侍拍了拍殿门,高声道:「禀王上!有急报!」声音里带着遮挡不住的惊惶。

徐福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了一跳,难免手一抖,竹简砸了下去,也将床榻上的嬴政惊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