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2 / 2)

大秦国师 故筝 5859 字 2个月前

胡亥就是不让徐福撒手。

嬴政见状,皱起眉来,不管不顾便要那宫人将胡亥抱走。

徐福既然对胡亥的耐心用尽,他同样也对胡亥没有什么耐心可言,他又怎么会让胡亥劳累到徐福?

眼看着胡亥就要放声大哭起来,徐福突然抱着他站了起来,倒也没引起其他人注意,徐福弯下腰来,问嬴政:「王上,我能否带着胡亥公子离开?」

徐福其实也挺想走的,他心中有点闹不明白,秦始皇的母亲死了,秦始皇去守灵没错啊,他去凑热闹干什么?在这样的地方,守着赵姬,感受着烟燻火燎的味道,徐福觉得简直令人发指。

嬴政一眼就看出了徐福脸上的不乐意,他当机立断,跟着站起身来,「走吧。」

徐福在前面走,嬴政就随后跟上了,两人就这样无比干脆地将那些王室族亲们抛在了身后。

等出了甘泉宫,徐福便立刻落后嬴政半步。越过秦始皇走在前面,他不要命了?

他不知道嬴政怎么也出来了,反正嬴政做什么也都轮不到他置噱。一行人都快回到寝宫了,徐福才听见嬴政低声道:「寡人对太后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太后如今也可以与她那一家团圆了。」嬴政声音分明是冷漠无情的。

徐福再细细一琢磨嬴政这番话,顿时反应过来,赵姬遍寻不到的那个私生女,应当也已经不在了。

原本应该觉得嬴政心狠手辣,自己浑身发冷的,但徐福奇蹟地发现,自己听完后,竟然心中半点波动也无,丝毫不觉得嬴政如何残忍,相反的,他觉得这的确是符合秦始皇性格的行爲。

嬴政带着他头也不回地走远,而之后几天,嬴政也再未带着他前往甘泉宫,甘泉宫中除却第一日之后,再无前来祭拜守灵之人,唯有几名宫人还守在甘泉宫外,心中也对赵太后多有怨怼。

堂堂一国太后,做到如此地步,也是可悲了。

徐福并不觉得嬴政心硬,他该给赵姬的一样也没少过,赵姬那样消磨嬴政对她的母子情,如今死后都难换得嬴政半分心软,也不过是因果循环罢了。

更何况徐福也不喜欢到甘泉宫去,所以他就选择性地闭嘴了。

赵姬死后,徐福和嬴政都难得清闲了几日。

扶苏却在第五日找上门来,向徐福一鞠躬,声音还带着未脱的稚气,道:「徐先生教我。」

徐福好不容易从脑海里扒拉出了那一段记忆。他倒是差点忘记了,他已经应承下来,要做扶苏的老师。想一想,以后教个秦二世出来,徐福心中一面激昂不已,一面又微微发虚。希望秦朝毁灭,真不是因爲他把扶苏教残了,把胡亥教凶猛了。

刚刚明晰自身心意,还没来得及趁着这个空暇与徐福多多独处的嬴政,脸色顿时就不大好看了,早知,他就应该拒绝掉扶苏的请求。徐福平日里那么忙,以后还会更忙,哪有空做扶苏的老师?更没空做胡亥的老师!

嬴政心中有个声音在叫嚣着,把自己亲儿子给踢出去。

徐福随便找了卷书简,扔给扶苏,「在我这里学习,麻烦扶苏公子先阅此书。」

扶苏脸上的表情僵了僵,翻开竹简,再一看,「五行论?」非儒家非道家也非法家……什么家都不是,一个连名字都几乎没听过的书,徐先生就这样让他看?

啊,原来随手抛出去的是讲五行的书啊。

扶苏忍不住问:「徐先生,扶苏学这个做什么用呢?」

徐福心道,看书就是看书,爲何非要纠结有用无用?但他面上却是端足架子,不急不缓地道:「你年纪尚幼,难以静心,先阅此书,学会的并非知识,而是耐心,只有耐心,才能让你以后更好地学习。」

扶苏点了点头,觉得徐福的话难以反驳地有道理。

倒是嬴政在旁边有些无奈。

与徐福接触多了,便能见到他脱离貌美清冷的外壳之后的其它模样。方才嬴政可没错过,徐福的确只是随手拿起了一卷书简,便扔了出去,要说徐福用意如何深厚,或许有,但嬴政觉得更大程度上来说,刚才那番话很有可能是徐福随口胡诌的。

偏偏嬴政不仅不觉得徐福态度敷衍,脑子里还默默地浮现了一句话来。

徐福随手扔书简的姿势也足够迷人呢。

扶苏郑重地将书简捂在胸口,「扶苏这就回去读书……」

徐福淡淡地「嗯」了一声,身上散发出的高人气息越发浓厚。然而,一个算命的,怎么也变不成博学的老师啊……真不知道秦始皇是如何想的。

扶苏走了,嬴政还未来得及欢喜,便又有宫人急急忙忙地抱着胡亥来了,宫人跪在地上,惶急道:「王上,胡亥公子,突然啼哭不止……」

徐福身子前倾,瞥见了宫人怀中的胡亥,胡亥已经哭得两颊泛红了,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可怜。

嬴政心中十分不痛快。

他对孩童本就没有多少怜爱之情,更何况这个孩童是胡亥呢?

此时嬴政便有些后悔,一念之差留下了这个祸害,若是没留下,也就不会有宫人抱着胡亥前来,再度破坏他与徐福的独处了。

嬴政半天不出声,那宫人脸上惶急之色更甚,却愣是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徐福伸手探了探胡亥的额头,一片冰凉,徐福皱了皱眉,道:「胡亥公子浑身冰凉,如何不去请侍医?」

徐福开了口,嬴政这才跟着开口道:「去请侍医。」他的声音沉稳有力,瞬间安抚了那慌乱的宫人,内侍疾步出去请侍医,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侍医便到了。

侍医不知爲何,见着徐福那张面孔之后,只当是秦王请他来爲徐福瞧病的,於是上前来行过礼,随后便要伸手去抓徐福的手,徐福愣了愣,连忙抽走手,指了指宫人怀中的胡亥道:「侍医当爲胡亥公子诊治。」

嬴政脸色一沉,对於侍医不由分说便去抓徐福手腕的举动十分不满。

侍医察觉到嬴政的不悦,满头大汗地又去拨开宫人怀中的襁褓,爲胡亥看病。

那日在甘泉宫中,胡亥便有些不适,只是毕竟没有几个人是真正担忧胡亥的,所以一拖就拖到了今日,人家是发高热,他却是额头发冷,身子颤抖,叫声嘶哑,两颊红得过分,原本白嫩嫩的模样,顿时就变得可怜至极。

侍医爲胡亥诊治过后,当即抖着手开了药。

侍医哑声道:「胡亥公子风寒入体,要驱逐出去恐有些困难,胡亥公子又太过年幼,若是熬不过去,恐怕……」说着那侍医便双腿一软,跪倒在地面上。

这赵太后才刚刚薨逝,这边王上的幼子又患了病症,也不知能否救回一命……

如此不幸之事加在一起,王上岂不怒极?他能不能保住项上人头,恐怕就系在胡亥公子的身上了。

徐福闻言,脸色微微一变,他叫那宫人到跟前来,随后又仔细打量了一番襁褓中的胡亥,胡亥依旧哭得嘶声竭力,脖子都红彤彤一片……小孩儿哭成这个模样,的确引人怜惜。小孩子五官还未张开,徐福难从胡亥脸上辨出祸福来,也不知是他本事不足,还是胡亥这一次定然有惊无险。

见徐福对胡亥如此上心,嬴政便厉声道:「如何止住公子啼哭?还不快快先去准备!」

侍医忙从地上爬起来,先吩咐人去熬制药物,随后又准备教宫人如何安抚胡亥,不然等病好了,嗓子也要哭坏了。

谁知侍医刚一转头,就发现胡亥已经到了徐福的怀中。

「轻轻拍打幼童后背,低声轻哄……」侍医越说脸色越发尴尬,他已在秦王身侧见过无数回这少年,他一直将少年视爲秦王身边得宠红人,如今嘱咐对方如何抱小孩儿,侍医总担心对方以爲自己故意折辱他,所以口中的话说着说着便有些卡壳了。

胡亥虽幼,体重却并不轻。

徐福双臂酸软,抱得微微有些吃力。

嬴政见状,直接伸手将胡亥截了过去。

侍医顿时闭了嘴,更不敢嘱咐秦王如何抱孩子了。

嬴政此时才有了个做父亲的模样,偏偏他除了扶苏刚出生时,便再也未曾抱过孩子,此时将胡亥接到怀中,本来也只是不希望胡亥给徐福又添劳累罢了,谁知那样软绵绵的孩子托在怀里,倒是让他变得束手束脚起来了。

堂堂秦王,谁也不惧,却唯独抱不好一个孩子。

徐福比嬴政有经验多了,以前的师弟师妹不是白抱的。

他站起身来,目光紧紧盯着嬴政怀中的胡亥,然后伸手从下面托住了嬴政的手背,他抓着嬴政的手往上移了移,「这里才是。」

侍医松了一口气,终於不用亲眼见证秦王如何摔死自己幼子的惨案发生了。

嬴政没思量那么多。

他只感觉到了冰凉柔滑的手心贴在了他的手背上。

嬴政心思不自觉地飘忽了起来。

从前他都认爲,欲.望不过出自人的本能,他会有欲.望,却不会有动情这玩意儿,他以爲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体会到这种滋味。在他看来,只有野兽才会控制不住自身的欲.望与情感。偏偏他的认知从第一次做梦开始,就在被打破了,直到如今,已经统统被打了个粉碎。

嬴政不受控制地被徐福牵引着走,他总算改正了一下自己抱住胡亥的姿势。

也许是受嬴政一身气息的压抑,胡亥抿住了小嘴,瞪着眼看嬴政,倒是不敢哭出来了。

药被端上来,放凉一些之后,便被嬴政端起来,粗暴地递到了胡亥的嘴边,胡亥年纪那么小,哪里会喝什么药?

侍医颤颤巍巍的,不敢说话。

看来,他还是要看着秦王幼子如何惨死於秦王手中……

他会被灭口吗?

看着胡亥公子活生生被呛死。

侍医觉得心好累。

徐福憋不住了,他没喂过小孩儿,但他见过别人喂小孩儿的样子,起码得有个勺子?这个地方没奶瓶,当然也不苛求了。徐福又伸手托住了碗底,阻止嬴政一股脑儿地给倒胡亥脸上。

「有调羹吗?」徐福回头问宫女。

宫女一脸茫然。

倒是侍医赶紧从箱子里取了个形似木勺的玩意儿出来,徐福捏到手中,清洗一番,这个时候没有消毒之说,徐福皱了皱眉,见勺子冲洗干净了,又用热水烫一烫,这才从嬴政手里托着的碗中舀起一点药,喂到了胡亥的嘴边,小孩子大都没有甜苦之分,胡亥咂了咂嘴,将药汁全部喝进去了。

不多时,碗就见了底。

侍医松了一口气,用恍若看救世主般的目光望向了徐福。

徐福将木勺还给侍医,低头又去打量胡亥的脸色。

喝下去的药,不知见效快不快,但徐福发现,药汁喝多了,小孩儿肠子太直,一下子就见效了——胡亥在嬴政怀中尿了!

嬴政的半只手臂瞬间就变得湿湿嗒嗒了,殿内的地面上还湿了一些,胡亥不舒服地在嬴政怀中蹭了蹭,一脸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样。

而嬴政脸色冷凝,徐福甚至怀疑他可能会气极到下一刻将胡亥扔下去。

不过最终嬴政还是没有将胡亥扔出去。

宫人跪在地面上,连忙伸手去接胡亥,一边惶恐道:「奴婢立刻爲胡亥公子换洗。」

嬴政撒手将胡亥交出去,胡亥压抑许久的哭声终於释放了出来,宫人战战兢兢地抱着胡亥到火盆边脱去衣物,另有宫人又连忙打热水过来,胡亥的哭声将他们催得马不停蹄。

侍医还跪在地面上,不敢起身,哪怕方才的尿液也溅到了衣袍上,侍医也只能自我安慰,不是谁都能被秦王幼子一泡尿浇到身上的。

或许是挨嬴政挨得近了,徐福便觉得自己身上也沾上了味道,两人齐齐皱眉,选择了沐浴。

甘泉宫那头凄切冷清。

咸阳宫这头鸡飞狗跳。

而在遥远的,前往蜀地的路途上,吕不韦病倒了,昔日意气风发的吕相,如今却彷佛苍老了十来岁,他虚弱无力地依靠在吕夫人的身上,夜夜入梦,他都会忆起他从一代商贾,成爲一代相邦的过程。

秦国相邦,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他要丢命了……也许胡姬爲他生下的那儿子,也将陪他一同殒命……吕家,焉有未来?

吕不韦情绪激烈,咳得越发厉害,甚至见了血。

曾经在咸阳城中如何不可一世,谁又能想得到今日落魄呢?担忧与暗恨折磨着吕不韦的内心,他竟是流下两行泪来。

着素服的青年踏回府中,摒退下人,独自进了书房。

他拉开柜中暗屉,从里面取出一卷竹简来。

在奉常寺中压抑已久的笑容终於在他脸上绽开。

徐福已数日未至奉常寺,无一人知他发生了何时,就连刘奉常也丝毫不过问徐福下落,苏邑更是脸色难看,显然担忧至极。徐福究竟如何了,那不是很清楚的事了吗?

徐福无本事却做了太卜令,教人不服!

王柳蠢笨,输於徐福手中,可他不会,他聪慧多智,又有几分真本事。青年脸上笑容更甚,彷佛那太卜令之位就在眼前,伸手便可得。

他缓缓展开竹简,便让他瞧一瞧,徐福在其中写了何等谬论吧!

他先时脸上的笑容还十分灿烂,只是看到后面,他脸上的笑容陡然就消失了。

「不……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既如此,他爲何还会择这一日?他早就料到……」

他放下手中竹简,满面惊骇之色,心中甚至生出隐隐的恐惧来,再想到之前奉常寺中传言纷纷,都道那看守人已经在牢狱中交代了个干净,幕后之人已被发现,只等蜡祭之后处置。

如今蜡祭已过,却又出了赵太后之事,待到赵太后下了葬……

他不敢再深思下去,匆匆合上竹简,塞进暗屉之中,关门退出了书房,府中下人只见他行色匆匆地离了府,皆是惊疑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