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旬始,?京城实施宵禁,一更暮鼓敲响,全城戒严,?五更晨鼓后方可开禁通行。
朝局波云诡谲、风声鹤唳,?便是京城的普通百姓们都闻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大变前的气息,?谁都知道,?京城马上便要乱了。
三月廿九日,太子李元干自尽於昭狱,消息传出,明德帝的行宫前更是跪了乌压压的一众太子党官员,?百官呼哧怒骂司马父子谋逆,哭声震天,?更有激进的言官一头撞死在石柱上,以求正道。
御林军统领王异不敢轻举妄动,只率军僵持着对峙。
辰时,?整个行宫被大军层层包围起来,当猊烈出现在这群文官面前,众人皆是骇然,?太子麾下两名大将——青州军吴琦早已叛变,?而眼前这位两江三省的总制,却在这样关键的时候转投司马父子麾下,?左相大人赵构惊怒难当,当即跌跌撞撞上前,?指着猊烈的鼻子痛骂,却被当场被拖了下去,而后千余军士压着乌压压的一众贵胄亲眷进来,人群中顿时起了一阵骚动。
猊烈利目凌冽,?威压无形,他沉沉走了几步:“想死的,爷定不让你们寂寞,只管报上名来!”
他抬手一挥,喝道:“听好了,有自戕者,其家眷皆杀!”
众将士齐齐喝道:“是!”
“午时前,尚踞此喧哗者,亦皆杀!”
“是!”
声浪冲破云霄,鸟雀惊得哗啦啦向远处飞去。
猊烈骤然眯了眼睛,一个个看了过去,直到个个文官低下了头,人声鼎沸的大庭渐渐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了妇孺的哭泣声。
与此同时的镇北侯府却是一片宁静,议事厅中,三人正默默品茶。
日上正中之时,一人驾着快马自宫门匆匆往镇北侯府而去,三两下便踏进了议事厅。
“侯爷,太子党羽皆已降服。”
司马忌朗声大笑,胸腔一阵颤动,他已逾知天命的年纪,微微斑白的鬓角却掩盖不住他面上的踌躇满志。
“不愧是猊总制。”
李元悯见状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拜首:“恭喜侯爷。”
司马忌收了笑,眼角仍带着笑意,似是颇为认可他这般谨小慎微的态度,他利目微微一眯,别有意味道:“同喜啊,三殿下。”
李元悯自是会意一笑,替他面前的空杯满上了茶。
一炷香的功夫,司马昱携李元悯拜别司马忌,二人从议事厅中走了出来。
司马昱垂眸瞧了瞧他的侧脸,嘴角含了笑:“总算一切顺利。”
“是啊,真好。”李元悯笑了笑,垂下了眼眸。
微风吹过,一片桃花瓣飞来,落在了李元悯的肩上,司马昱心间一动,抬手捡了,轻轻拽在掌心。
“陪我下一盘棋,可好?”
李元悯又笑:“好啊。”
司马昱喉结动了动,只觉得眼前的场景十分美好,春末的日头下,眼前人地活生生地站在面前,仿若上一世很多时候,可是,那时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突然想起了上一世见到他血肉模糊的屍首时的震撼与心痛,喉结不由动了动,他想,既是重生,那么这辈子,他不会再错过,任何想要的东西他都会紧紧握在手里。
司马昱俊美的面上闪过一丝光芒。
轻烟嫋嫋,自雅致的香炉逸出,书房内对坐着二人,一个俊美非凡,一个昳丽过人,端得是仙人对弈。
司马昱摇头叹道:“八年不见,你这棋艺倒是长进了很多。”
李元悯笑笑不语。
见他神色松快,司马昱心间亦是放松不少,念及一事,他落了子,低声道:“后天……你有个准备。”
他面色慎重,李元悯执子的手微微一滞,又放了下去。
“好。”
后天,便是明德帝驾崩的日子,亦是司马父子扶他上位的日子。
李元悯静默半晌,突然道:“我想进宫见一见他。”
司马昱皱眉:“阿悯,莫要徒生枝节。”
李元悯摇了摇头,他叹了口气:“这个面,我必须要见的。”
他抬眸看着他:“这算是我唯一的条件。”
司马昱目中幽深,心中有着不悦,但最后还是温声道:“好。”
李元悯朝他微微笑了笑。
司马昱见了,心下一动,当下握住了他窍细玉白的手,用他那双俊美多情的凤目看着他:“阿悯,你得往前看。”
你得往前看。
这句话有一个人也曾对他说过,可与那次的酸涩委屈不同,此时他心间只充满了一股凌冽的冷笑,但他只默默地垂下了头,半晌,很是诚恳地答他:“我知道。”
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司马昱追了上来,递给李元悯一本书,是他上一世最为喜欢的一本游记。
“带回去吧。”他柔声道。
李元悯像是惊喜一般,珍重地摸了摸:“谢谢你了。”
倪英扶他上了马车,当帷帐放下的那一刹那,李元悯将手中的书册无谓一般丢在一旁。
他嘴角冷冷一笑,阖上了眼睛。
这些天,他得了线报,司马昱终於不动声色将那林氏女安顿妥当,上辈子他们的情缘不得善终,这辈子总算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上一世司马忌怕独子因情误事,借着自己的手除掉了那个林氏女,因着此事,司马昱更是连着几年阴晴不定,叫他也跟着痛苦了很久,想放弃的时候,他又施舍似得,肯同他来往了,可近了些,他又冰冷得骇人,那时候的他,时而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时而又如身坠地狱惶惶不安。
李元悯自嘲地笑了笑,即便上一世不染世事、被驯养的他,焉能看不出来司马昱的心思,只是他太缺爱了,一点点的温暖都可以令他付出所有,如飞蛾扑火一般,所以他欺瞒着自己的心,继续活在谎言里,否则,他连存世的理由都找不到。
而今,那厮又作出这样一副情深义重的样子,手段更比上一世多了几分老练,若非他早已看透他的本质,岂能不动心一二。
想到这儿,脑海中突然一张线条分明的脸闪过,那人将一众探子收罗来的证据摆在他面前,吃味道:“瞧,这厮贼心不死,不仅盯着你,还念着那女人呢,也不知上一世你看中他什么!”
李元悯看了,只好笑地摸着他的脸:“他待我只有利用,怎有真情,放心,我断不会着他的道。”
“傻子。”
猊烈听了,眼中一股李元悯看不懂的情绪,他只乌突突说了这么俩字,轻轻地将他抱住了。
李元悯也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神通广大的情郎。
也是如今,他才知道,猊烈手上的情报网已是渗透各处。
上辈子,赤虎王即位后,因要安置前朝官员,他彻查了无数,自也是掌握了不少朝中官员的机密要害,所以,在司马父子的视野外,许多官员早已被猊烈所牵制。
便是连明面上司马皇后麾下的大内总管王喜,亦为猊烈所控。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知道了太子落马的真正秘密。
——那个与赵淑妃私通了二十余年的男人,并不是巡防营都督杜岩,而是镇北侯司马忌。
赵淑妃未进宫之前便与年轻时的司马忌两情相悦,后明德帝为平衡朝堂,纳了赵氏女为妃,可到了最后,在司马皇后的助力下,那赵淑妃却成了司马忌扳倒太子的关键一环。不知这一步,司马忌是什么时候决定的,更不知那赵淑妃到了最后一刻,知不知道那个纠缠了二十余年的男人的真正面目。
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李元悯想起这对父子,心下一阵又起了一阵冰冷污黏的感觉,叫他浑身不适。
他长长吐了一口气,再复阖上了眼睛。
这两天,京城又出了四五起流血的事件,纵然背后有着惊天的内情,但很快,事件便在重重的镇压下悄无声息地平息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