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之境天色终於放晴,?久违的日头蒸晒着连日洇湿的地面,腾起潮湿的气浪,?茫茫大雾锁了整个岭南都城。
然而在愈发明艳的日头下,这迷蒙之境仅是停留不到半个时辰,天际便逐渐清朗起来。
广安王府门前的长街上,贩夫走卒多了起来,喧嚣渐起,生意安然。
日光透过纱幔,?洒在内室的地面上,点点荧光。
李元悯睁开双目,?他蓦地支起上身急急环顾了一圈,内室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他怔忡了半晌,而后蜷起身子,慢慢将额头抵在膝上。
脖颈中的玉佩滑了出来,他端详许久,紧紧握住,?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嘴角紧紧抿起。
“松竹。”
外头久侯的松竹麻利进了来,垂首待命。
“传热水进来。”
松竹手脚很快,?当下便有仆妇丫鬟送了洗漱用物前来,待更了衣,束了冠,收拾妥当,膳房的嫲嫲见缝插针端来了早膳,?倪英也跟着进来了。
李元悯微微一哂,招呼着:“来得正好,快坐下吃。”
倪英的目光在他面上流转了几番,微微冲疑,却也笑了笑,忙坐了下来,她快手快脚给李元悯装了一碗粥,一边也给自己装了,一边拿着余光偷偷窥着他的神色。
今日殿下哥哥……显然有了些变化,面上虽还是没有多少气色,但看上去无端端精神不少。
虽不知何故,倪英心间总算安了几分。
用好早膳,钱叔的药也端来了,李元悯久服避子汤,内底寒重,如今腹中妊子,未免后患,自要日日养着,他也习惯了的,屏息仰头速速几口,便将那苦药喝了。
皱着眉,睨了倪英一眼,抱怨似得:“怎今日没有备着那些甜腻腻的劳什子。”
倪英一愣,像是醒神过来,她忙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捡出一颗饴糖,置在他唇边:“都有呢。”
李元悯含了,眉宇间显然放松了不少,许是喝了热的,面上亦浮了不少的血色上来。
倪英呆呆看了他一会儿,慢慢地将脑袋靠在他肩膀,什么话也不说,想哭,却忍不住扯起一个笑来。
她的殿下哥哥,总算有几分她记忆中的样子了。
李元悯鼻尖一酸,摸了摸她的脑袋:“大白天的……”
倪英摇了摇头,却是紧紧搂住了他的腰。
这样的举动已经是大大的不妥了,然而李元悯没有阻他,只任她埋在自己怀里。他知道她需要这样。
她本该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女,而不是如今这个快速成长的左膀右臂。
是他自私地将自己的担子压给了她。
李元悯叹息,将她抱在了怀里,这个世上,终究还有太多需要他护持的人事,比如眼前这个少女,比如偌大的广安王府,比如那个尚且迷失在某个不知处的青年。
险境重重又如何,不去争便什么也没有。
他闭上了眼睛,再复睁开时眼睛已是清明无比。
当下敛了神色,拍了拍少女的背,柔声道:“好了,离出发进京还有两日呢,这两日,可有得咱们忙的。”
他必得在入京之前,将岭南的一切安置好,避免之后徒生乱子。
在女扮男装的倪英陪同下,李元悯去了几个重要的属地,汇同当地族长商议要事,待从戚族老的宅院出来,天色已经是全黑了。
“阿英……”李元悯面色苍白,紧紧抓住倪英的手,倪英立刻扶他上了马车,帷帐刚刚放下,李元悯当即扶着车窗对着盂子干呕起来。
倪英帮他顺着背,忧心道:“殿下这两日还是好好歇着吧……原本吃了钱叔的药好多了,这一忙,又这般了。”
李元悯接过她手上的帕子抆了抆嘴,难过得蹙起了眉头,他喘了口气:“无妨,咱们这一去,不知几时才回来,若不预先安排清楚,难免多生事端。”
倪英回想方才议事厅内的一番暗涌,心下无奈默然。
李元悯终於缓了过来,朝着倪英低声道:“此次进京,咱们必得事事谨慎,有些事,当忍则忍,这京城不比岭南……可记住了?”
倪英面色凝重,点了点头。
之后两日,倪英陪着李元悯陀螺似得连轴转,才几日的功夫,李元悯的下巴肉眼可见的尖了起来。
倪英心疼,可却也是无可奈何。
不过总算在进京前安排妥当了一切事由,也算没有白费功夫了。
启程的这日,依旧是个晴天,日头晒了两日,终於将都城从连日绵延的氤氲中解救出来。
广安王府门口,周大武领着阖府上下众人,对着那远离的一队人马重重拜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