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白日里是那样晴朗的态势,?可夜里却下起了暴雨来。
一道狰狞的闪电劈开了半片夜空,整个人间透亮起来,伴随着巨大隆隆的雷声,?天地间下起了瓢泼的大雨,冲刷着广安王府的檐角青瓦,?粗壮的树枝都被压低了来。
房内,昏黄的灯烛微微,?透着低垂的纱幔,?将一切氤氲得朦朦胧胧,随着雷闪忽明忽暗,?室内犹如魅域。
“不……不……”
李元悯紧闭着双眼,?鸦羽似得黑睫不安地翕动着,?雪白的脸上布满了汗水,不断喃喃。
血腥、污浊、燥热、不安。
身体渐渐变得异常沉重,仿佛千斤大鼎压在身上似得,喧嚣渐起,?鼻翼间浓浓的血腥气息飘来,?入眼所见,一片昏暗血红。
他的身体被压入一方死地。
轰然一声,沉重的城门再也经受不住那样巨大的冲撞,?重重倒了下来,?掀起了一阵数丈高的气浪。
啸声渐起,?冲破穹庐。
黑压压的叛军铺天盖地地由城门涌了进来,高大猛悍的男人身着黑甲,?披着浑身的血腥罗刹般沉步而入,他目色血红,煞气震天,?人神共惧。
嗬……嗬……
李元悯仿佛可以听到他野兽般的低喘,他浑身无力,只能摇了摇头,在男人面前微弱地发出一道气音:“不要……”
那黑褐的瞳仁凝聚在他脸上,淡漠、冰冷、毫无人气,一颗粘稠的血珠由眉间低落,黑气凝聚,吞天并海。
“阿烈……”
李元悯无望地喊。
男人却是高高地举起了屠刀,阴影拢在李元悯那张惨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上。
李元悯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泪水滑落,在那一瞬间,很荒谬地,他一点儿都不害怕,只是痛苦,满心的痛苦,仿佛永远无法挣脱,无穷无尽,无人可以救赎。
一道白光——呼!
李元悯蓦地坐了起来,他喘着气,背上的小衣皆被汗水浸透,他满面苍白,额际犹挂着汗珠,当他意识到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后,不由得虚脱倒在了暖软的褥面上,然而心间犹自跳得无比之快,仿佛尚还在梦中,他便这么趴着许久,直到额际的汗水渐干,才慢慢平静了下来。
一个奇怪又荒谬的噩梦。
这些年来,李元悯已经甚少做噩梦了,不知今夜为何突然又这般鬼鬼祟祟入了魇,竟梦见了上辈子的场景来。
李元悯不敢回想那份心悸,只匆匆披了件外衫下了床,借着昏黄的烛光於桌案旁给自己倒了杯水,温热的水顺着咽喉而下,终於抚平了几分内心的不安,他叹了口气,看了看堂中的漏刻,夜正深,恰是子时,而他却是一点儿睡意也没有了。
今日是岭南军出发的第五日,也是猊烈离开他的第五日,心下自是多有担忧,想来是日有所思,才无端端做了这些乱梦。
他拢着外衫走到了窗边,轻轻地推开窗牒,雨势正急,一阵湿气迎面扑来,寒冷浸骨,李元悯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看了看那犹自瓢泼的大雨,心间不由蒙上了一层暗影。
也不知他心爱的情郎身处异地,是否一切安好。
与此同时的江北大营,也一般下着猛烈的雨。
曹纲卸去了蓑衣,掀开帐门走了进去,他抖了抖身体,甩去一身挂着的水珠,将蓑衣一放,立刻上前与坐在案首的年轻将领回话:“启禀大人,方才卑职前去江界探了一番,情况怕是不好,沧江的水隐隐有涨起来的趋势,看这雨势恐是要下个两三日才罢,想来等不及两日了,估计明日总督便会下令拔营换地。”
猊烈微微颔首,算是应了,他没有说话,只闭目养神。
曹纲不敢再打搅,他轻手轻脚上前,将他案上凌乱的案卷收了起来,一边偷偷窥着他的脸色。
这几日的演练,薛再兴暗地里对他多有打压,作为三军最大一支战力的领袖,居然被排挤到副将都不如的地位,然而他们年轻的主帅仿佛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一般淡定从容。
可曹纲明白,不是的。
他突然想起了上辈子,那个肃冷的枭雄也是如此,在薛再兴的手下蛰伏了三年,最终抓住机会,一举上马。
虽两辈子的际遇不一样了,可曹纲总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什么东西在悄无声息地殊途同归。
门帘轻轻一动,副将李进来了,他瞧了一眼曹纲,曹纲知趣,当下告退而去。
曹纲掀开帷帐,外头依旧是下不完的雨,积在地上淌得四处都是,汇集成一股股颇为湍急的小流,冲刷八方。
那一瞬间,曹纲心里蓦地突突突跳了起来,他回首看了一眼那阖得紧紧的帐门,眉头不由紧紧锁起。
营帐内,李进小声耳语了几句,猊烈平静的脸面终於有了一丝波澜,他唇角轻轻扯起:“很好。”
当下摊开地图,细细思索着明日的各般状况。
他过目不忘,这些天,已将江境各地的地形记熟在心,便是闭着眼睛也能默出来,看这雨势,沧江必定涨水,提前拔营换地是冲早的问题。
时机正好,可也稍纵即逝,他自要逮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这场雨,可算是帮了他一个大忙。